作者:常非常
来源:牛博

这两天在读郭宏安译评的《恶之花》。之所以叫“译评”,是因为郭先生在自已的译
作前面有个很长的评论作为代译序。用封衬上介绍的话说:“译序长达14万余
言,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对作家作品做了系统的科学的分析……”——这句“以马克思
主义为指导”好比一个漂亮女孩脸上被人吐了一口痰一样。

郭先生的译笔虽不是上佳,但也尚佳,评论中虽不乏“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陈词
滥调(比如“波德莱尔一方面对资产阶级怀着轻蔑和仇恨,往往表现出不共戴天的
情绪,但另一方面,生活范围的极其狭窄,又使他不能深切了解广大劳动群众的苦
难和斗争,从当时此起彼伏的革命运动中汲取精神上的力量……”我承认,当我读到
这里的时候我禁不住噗嗤了),但谢天谢地,郭先生并没有把马克思主义真正贯彻
到底,因此还留下了不少真知灼见。

看一位译者的译笔好坏,如果是小说,往往一下子感觉不出来;但是若是诗歌,读
上几行就能分辨出来了。

蒋老师书架上有两种《伊利亚特》的译本,我把它们拿给蒋老师念初二的小儿
看,只让他读开头,说哪一个更好,他说:好像陈中梅的比罗念生的好些。这跟我
的感觉一样。

王小波在《我的师承》中提到过类似的例子——

有一次我哥哥给我念过查良铮先生译的《青铜骑士》:

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
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
涅瓦河的水流多么庄严,
大理石铺在它的两岸……

他还告诉我说,这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诗,是最好的文字。相比之下,另一位先生
译的《青铜骑士》就不够好:

我爱你彼得的营造
我爱你庄严的外貌……

现在我明白,后一位先生准是东北人,他的译诗带有二人转的调子,和查先生的译
诗相比,高下立判。

王小波还说——

现在的人会说,王先生和查先生都是翻译家。翻译家和著作家在文学史上是不能相
提并论的。这话也对,但总要看看写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国家的文学次
序是彻底颠倒了的:末流的作品有一流的名声,一流的作品却默默无闻。最让人痛
心的是,最好的作品并没有写出来。这些作品理应由查良铮先生、王道乾先生在壮
年时写出来的,现在成了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了……以他们二位年轻时的抱负,晚年的
余晖,在中年时如有现在的环境,写不出好作品是不可能的。可惜良铮先生、道乾
先生都不在了……

第一次看到这话的时候,我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对于一些现代大作家(比如茅盾
巴金)的文字,我实在是不敢恭维,倒是在一些名著的译本那里,我发现了一流的
文字。王小波没有说明为何是这样的情形,但道理是显然的:毛《在延安舔屁工作
座谈会上的上谕》给作家们上了紧箍咒,文学都成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文
学,谁想不按党的要求写作,那你就等着挨整吧。于是老舍写了《龙须沟》,巴金
写了《我们会见了彭德怀司令员》,郭沫若的赞歌集一本接一本,都是很好的厕
纸。就这样,老舍最后还是投湖了,巴金死了老婆,郭沫若死了儿子。

在这种情形下,像查良铮先生这样中文外文功底都极好的人转向翻译,可以说是再
自然不过的事情。这对我们的文学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在别的国家,文字一流
的人都去搞创作了,二流文字的才去做翻译,但是真正最需要翻译的作品都是一流
的,而我们的政治局势迫使文字功底一流的人去做翻译了,于是我们有了一流作品
的一流翻译。这些译作为我们贡献了最优美的现代汉语,也给我们的文学注入了新
的手法,新的叙述,新的情感,新的思考,没有它们,所谓“新时期文学”根本无法
想象。

因此,我在这里再不厌其烦地重复一下王小波的劝告:“想要读好文字就要去读译
著,因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译。”

令人痛心的是现在一些出版者唯利是图,找一些甚至根本不懂外语的人把老译本胡
改乱改一下就拿去出版了,青少年读者不明就里,还以为世界名著就这个样子
的,看过几页扔到一边,从此再也不看所谓名著了。故而最后推荐几个我知道的好
译者,朋友们也可以跟着推荐一下。

朱生豪(《莎士比亚全集》,与梁实秋的译本相比,朱生豪的译本更传神。梁实秋
的译本是亦步亦趋的翻译,如果想借助译文读莎士比亚原文,梁实秋的译本是很好
的帮助。好像梁实秋的本意也是如此,所以他的译本大多数都是英汉对照的。)

傅雷(人生中读的第一本外国文学名著就是傅雷先生翻译的《搅水女人》,迄今我
仍然觉得这是巴尔扎克最好的作品,或许是因为傅雷的译笔太好了)

查良铮(王小波已经提过了,不过也许大家不知道查良铮是30岁开始学俄语的
吧,然后学了几年就开始翻译普希金了……)

高植(他翻译的《战争与和平》改变了我对托尔斯泰的看法,之前看周扬翻译的《
安娜卡列尼娜》味同嚼蜡)

荣如德(他翻译的《白痴》给我印象极深,提到那位好色的公爵,他说是“寡人有
疾”,这绝非俄文中可能有的,但是读起来好玩极了)

请大家继续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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