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连番上书到连锁反应
1904年是立宪主义进入朝廷的关键年份。除了名士商绅张謇这一条线外,驻外各国使臣联袂上书,或连番上书,对立宪的推进,也起了无以忽略的作用。该年2月,日俄战争在中国东北爆发,3月,即有驻法使臣孙宝琦、驻俄使臣胡惟德、驻英使臣张德彝、驻比利时使臣杨兆联名上奏,要求变法以激励人心。4月,孙宝琦又单独上书政务处,直接吁请立宪。在他看来,新政以还,谕旨不为不多,但事功并不显著,原因在于“未立纲中之纲”。如果要打破局面,“则各国之立宪政体,洵可效法”。该书指出“欧洲各国,除俄与土耳其外,皆为立宪之国。而尤以英德之宪法为最完备”。因此孙“吁恳圣明仿英德日本之制,定为立宪政体之国”。
孙的上政务处书在清廷立宪史上地位重要。这是当时《东方杂志》谈“中国立宪之起原”的记述:“时孙府尹宝琦适奉使于法,首以更革政体为请。疆吏如署江督周制军馥、鄂督张制军之洞、署粤督岑制军春煊又以立宪为言,而枢臣懿亲亦稍稍有持其说者。乙巳六月,直督袁制军世凯奏请简派亲贵,分赴各国,考察政治。”
这是体制内的连锁反应,它的舆论反响甚至更大。孙的上书刊登在《东方杂志》上,立即形成一个舆论中心。后来的宪政学者(台湾荆知仁)这样评价孙宝琦:“孙氏此议一出,朝野歆然景从,真是空谷足音,如响如应。前此之言民权、言议院、言变法者,均纷纷转以立宪为事。”自此,立宪为新政纲中之纲,抑或,清末政改从新政到宪政,其眉目和目标都已经十分清楚了。
这里不能忽略的是,清廷接受立宪与当时正在发生着的日俄战争(1904年-1905年)之间的关系。换言之,是立宪派及其舆论抓住战争这一契机把清廷逼上了立宪道路。1895年的甲午之战,日本这一蕞尔小国战胜了庞大的中国;十年后,它又战胜了同样是大国的俄罗斯。这在立宪派眼里,日本的胜利是(立宪)制度的胜利,而中俄两个大国的失败是(专制)制度的失败。因此,古老的中国要起死回生,无他,必须向东邻日本学习,变专制为立宪。
不仅张謇在给袁世凯的信中称“日俄之胜负,立宪专制之胜负也”,更有舆论指出,今欧美之国,无一非立宪国家;处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立宪之于中国实乃势之所趋。自1895年中国败于日本,朝廷认为最大的边患是日本,因俄国与日本在中国有利害冲突,遂采取联俄制日策略,试图以北邻对付东邻。十年下来,俄国不仅是朝廷援引的对象,也是效法的对象。此次俄国兵败日本,舆论就此大做文章。
1905年第6期《东方杂志》的“社说”,尖锐批评朝廷效俄之病:“横览全球,凡称为富强之国,非立宪即共和,无专制者。而使我国家早成宪政,然而不行者,因其中有一俄国焉。其国则称为强盛,其政体则称为专制,……于是政府遂以俄为口实,以拒绝民权……自有此战而此疑释矣。使以日俄之胜负为吾国政体之依违,则不为俄国之专制,必为日本之立宪也。”本来,日本战胜俄国应该有很多原因,不独制度,而且未必不与制度无关。但国人从制度立论,这既是国人的普遍认识,更是国人的普遍心志——借他国而说己事,亦必改专制而为立宪。势已至此,朝廷最上层已经无法罔顾这强大的声音。
正是在这一势头之下,姗姗来迟的袁世凯方才出面。1905年7月2日,他连同两湖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周馥,奏请朝廷于12年之后实行立宪政体。仅仅半个月,朝廷的态度出来了,这就是本文开头光绪下颁的派臣出洋“考求一切政治”的谕旨。其中派出的大臣分别是载泽、戴鸿慈、徐世昌、端方,后来又加派了绍英。
在慈禧看来,派臣出洋只是考察,如果确实没有弊害,即决意实行。毕竟立宪是舆论所迫,虽有朝廷命臣、封疆大吏和海外公使轮番上书,但立宪到底是个什么玩艺,慈禧、光绪并高层几位军机,几乎没有一人清楚。9月下旬,五大臣离京时在车站挨了革命党人吴樾的炸弹,朝廷大惊,反对派借机动摇,考察事一时受阻。
也就在该月,驻俄公使胡惟德从俄罗斯传来消息:自日俄之战输于日本,“俄已公布宪法”,因此他请求朝廷“亟宜仿行”。连老大帝国俄国也开始准备立宪,这对朝廷震动当然不小。何况出洋考察的成命也难以收回,因此清廷不改原议,重新改派大员出洋。
这是朝廷在立宪道路上迈开的第一步。这一步很被动很迟疑,也很波折,但终究艰难地迈了出去。 (待续)■
作者为南京晓庄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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