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zuoluo2005,来源:电子邮件
贺卫方按:唱“红歌”这种举动好像最早开始于井冈山,现在在重庆达到巅峰状态。利用了人的某种怀旧心理,加之某些歌曲旋律的动人心弦,倡导者把唱“红歌”演为一种集体和强制性的狂欢,并且试图将其作为这个时代驯服和动员民众的精神力量。作为一个从那个时代的过来人,我深知这些“红歌”里隐含或张扬着怎样的价值,如个人崇拜,嗜血的仇恨,集体主义同时压制个人尊严和自由主义。一直以来,我很希望看到对于这种沉渣泛起作出分析的文章。刚才在“猫眼看人”上读到这篇署名zuoluo2005网友的大作,特转载于此。其中惟一一处讹误是,老舍先生文革期间投湖自杀的地方是西直门附近的太平湖,而非北大的未名湖。投未名湖自杀的,我知道有一位是王重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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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歌在文化艺术史上并无价值与风格可言,只有年鉴索引的意义,它存在过,仅此而已,所谓的群众喜闻乐见的大众艺术形式,无非是审美趣味低下拙劣的证明,——,它们当初借鉴的(称生吞活剥或许更准确)是民间艺术形式,那是它众多源头中唯一清澈的源头,[十送红军],源于赣南客家人民间小调,罕见的优雅的长调,[东方红],是出自陕北情歌曲调,还有浏阳河,饶过了几道弯,源头有争议,也来自民间,等等都是的道的土生土长的,内容多是关于流落,相思,爱情,属于人类最伟大的情感——乡愁系列的,那本是艺术最纯正的泉源,最后,统统为政治宣传所绑架,什么时候能正名,把那窃取的东西送回去,还它本来的面目呢?看来,还遥遥无期,至少在重庆如此,当摇尾系掏空了民间最后一点美与生动气息,它变得,也只能便得越来越粗鄙,丑陋,直到文化大革命达到它的颠峰。善意提醒一下,如果你想验证一下,请听听文化大革命就是好这首歌,之前,要谨尊医嘱,做好心理及身体上的准备。
红歌追溯他的另一个源头,一直到法国大革命,它属于与国家国家社会主义的暴力美学双峰并峙另一极权专制暴力文化的一部分,一个是黑色,一个是红色,它们不是一体两面,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屈从于意识形态的幽灵,道成肉身,无论以何种面目,形式出现,其中一条异常清晰的轨迹,一条共同的纽带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如同瘟疫一样,它们流布之地,总是先激起狂热,再是愚蠢,然后是残暴,是狼烟,最后是尸横遍野。
如果说世界上最污秽,丑陋的语言是什么,是公然宣扬仇恨与暴力的语言。
红歌是什么,它就是一种暴力语言的一种,是所谓的暴力美学的一组成部分。
当然,不只是红歌,专制体制下把所有艺术都纳入宣传机器或摇尾系统的一部分,但它对于生活在几千年东方专职主义的中国人而言,尤其是不谙世事而言,更是一种梦魇般的存在,它鼓吹团结行动,崇尚简单粗暴思维,宣扬仇恨与暴力,屈从渴望奴性,赞赏流血死亡,牺牲,吞噬了无数人的血与青春,却祭献给了一个伪神,它的原型出自古老的诺斯替教义,一个非黑即白,二元对立是世界,或者用中国人的话说,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生活在一个扁平世界,习惯于扁平思维的东方臣民为这种世界观准备了最肥沃的土壤,当西方已摆脱梦魇,走上文明正轨时,这里却还在挣扎中。
红歌是什么,当它唱得最响亮之时,也是这个国家反智反文明达到整个人类历史颠峰之时,有哪个国家会发动对一种无辜的小鸟的战争,会砍伐珍贵的植被去炼一堆堆废渣,会一边宣扬亩产万斤,一边饿殍遍地,会让自己的孩子们自相残杀,为了忠于同一个组织,同一个领袖,会唆使未成年的孩子,学生充当刽子手,打杀虐待自己的老师,亲人……
现在整个社会的弥漫的价值迷茫与混乱主因之一是因为没有勇气与智慧彻底反省与探究文革及专制意识形态的危害,竟把这种末世景象归结为未弘扬主旋律,唱少了红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风气败坏另一个原因是权力崇拜,强权便是法律,强权便是真理,便是正义,以权力的好恶为好恶,从偶像崇拜,到权力崇拜,再到恶魔崇拜,又是一条邪恶的轨迹,瞧瞧那些政治教民的面孔,那些麻木或充满激情的面孔,当他们将孩子,妇女,老人,那些无辜者(只因身份,或权力者的一句话),便象丛林里的野兽被围猎,被虐杀,那些教民,那些新人,那些特殊材料做成的人,他们与生化危机里的僵尸有什么两样,不一样,他们会高唱着歌曲。
现在堕落,腐败的根源之一,是权力大于一切,是权力扭曲一切,吞噬一切,每一个肆意的权力就象一个个黑洞,既吞噬人性,又吞噬智识,让人丧失起码的分辨是非的能力。
没有一个时代,没有一个国家的文明在10年时间里毁弃的这样彻底,这样惨烈,又是这样麻木不仁。
我们很幸运,无数堆垒的尸骨为我们指出了方向,告诉我们那列魔幻列车不会把我们带往天堂,而是相反的方向,我们又很不幸,我们把这一切遗忘了,当权力的指挥棒再度挥起,一些人保持沉默,另一些甚至不知羞耻加入合唱,甚至翩翩起舞。还有比这恶心的吗?
我们在遭遇这个时代最卑劣的犬儒主义,如果文革时期还可以用无知盲目或身不由己做籍口,当真相已大白于天下,那么在他们的疯狂与少数大写的人的反抗之间,我们如何选择,沉默,那既意味着背信弃义,也意味着我们选择是那一条路,它直指地狱,事实上,我们别无选择,我们已被逼到墙角。
那些以为把自己关在象牙塔里的潜心创造的人,他们忘了,他们耐以创造的最基本的元素,语言本身是被彻底污染的语言,在老舍纵身跳入北大未名湖畔之前,他内心已经历语言的死亡,难以计数最优秀的艺术家,不甘臣服,他们选择死亡之前,在遭遇死亡之前,已经历了死亡。因为比个体生命消失更可怕的是文明之死。
所以,这个国家后来没有产生一位作家,一位诗人,除了少数伟大的心灵作为反抗的例证,屹立在地平线上,我几乎看不到一个人的身影。
所以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作品只能是见证式的,所以,这个国家所有作品加起来的都比不了一个北京学生写下的文字片段那样震撼,那样有分量,那样富有警示意味。
时间1966年8月27日,地点在北京大兴北藏公社的屠杀。
在马村,有一对活埋的祖孙二人,当凶手们向他们扬土时,抱在怀中的小孩儿说:“奶奶,迷眼。”奶奶无奈的说,“一会儿就不迷了。”
不,几十年过去了,尘土早已将鲜血掩盖,我们的双眼也一直被沙尘迷住。直到今天。
1968年以“现行反革命”罪名宣判死刑被杀害的上海交响乐团指挥陆洪恩死前对难友说,如果你能去维也纳,替我给贝多芬的陵墓前献上一束花,告诉大师,他的崇拜者是哼着他的《庄严的弥撒》走上刑场的。这里举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什么?为了提醒人们注意,在所有受侮辱与迫害知识分子群中,从事高雅,纯正的艺术研究与创造的专家学者,艺术家和爱好者,死亡,失踪与流亡的比例几乎是所有类别中最高的,这证明了,美的反面不止是丑陋,还有恶。
我不明白的是,一个这样的组织,在它的统治下,有人因为热爱生活,用笔记下吟咏春天的诗句,会被判有罪,有人因为爱情,因为哼唱夏日里的最后一朵玫瑰,会被宣告失踪,有母亲对着孩子唱摇篮曲,只因曲调来自西方,会遭受批斗,迫害。
我不明白的是,一个曾经将诸如托尔斯泰的小说,济慈的诗歌,莫扎特音乐,古代宋元绘画等等,事实上代表了整个人类文明最高成就的一切艺术成果都列为违禁品,并四处收集,付之一炬,如果谁私自收藏,一旦发现,他就是有罪的,一个这样的组织,他之中的代表,衣钵传人,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尽依然充当精神世界的全权大使,来指导人们的旨趣与认识,来指导人们该唱什么,该听什么,该看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
他们害孩子还要害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