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宜:台湾娘子上凉山
□ 记者 伊西科
“不好玩了,以后就失去挖鼻孔和跷二郎腿的乐趣了。”初见张平(专栏)宜,对话是从她的一句小小“抱怨”开始的。张平宜刚刚结束了一场几个小时的电视拍摄,对于主办方没有讲清楚要耗这么长时间,又连一顿工作餐都没安排,一结束还把她一个人撂在北京初春的寒夜街头,她忍不住操起电话,一口台湾腔向之前联系她的工作人员抱怨。
这个留着齐耳短发,有点“王祖贤”味道的美女就是张平宜,已在四川凉山一个麻风村支教11年的原台湾《中国时报》专题记者。“跟你想象的不一样吧?我其实就是一个性格大大咧咧,喜怒哀愁都挂在脸上的人。”她一边从包里掏出一片镇静片服下,一边对《商务周刊》记者笑着说。因为有些神经衰弱,常会失眠,她的包里总塞着药。
见多识广的张平宜坦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成新闻人物。因为今年春节前后《中国青年报》将她的故事端上报端,网上再广泛转载后,她最近频繁接到采访要求,有报纸杂志,也有电视节目。她大大方方的亮了相:“如果因为我能为大营盘村争取到更多的社会关怀,我也是十分乐意的。”
当然代价之一就是行程满满,这次她先飞到青岛的职训中心,看望了她一心挂念的孩子们,然后赶来北京接受一些此前约好的采访,再接下来就会带一些电视台记者回她已经奉献了十年青春的“麻风村”——四川凉山州越西县大营盘村。
出生于台湾云林一个公务员家庭的张平宜,自小就是有些“叛逆”的孩子。“军训教官明令我们剪短头发,只有我敢于抗议。”从台湾师大新闻系毕业后,张平宜先是做了一年老师,恰逢台湾开放“报禁”,一向喜欢挑战和“不服输”的张平宜立即选择了转战新闻界。
但与很多同辈选择跑政经新闻不同,张平宜对很少人感兴趣的社会关怀话题最为热衷。艾滋病人、无国籍难民、慰安妇、精神病患者张平宜说她的同事都叫她“张大胆”。“决定做一件事,我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张平宜当时制作的艾滋及终战50年等专题,获得了台湾多项新闻奖。
1999年,刚刚生下第二个孩子的张平宜,打算做完最后一个麻风病的专题就辞职回家,专心相夫教子。没想到,跟随国际组织一起到四川、云南等地麻风村探访后,这个坚强的女子内心深处的母性和柔软被深深触动,并一发而不可收拾。
看到那些穷山恶水中间,几被放逐而无奈集聚在一起的“麻风村”,张平宜十分震撼,最让她心痛的是那些“像鸡鸭一样放养并且越生越多的麻风病二代乃至三代的孩子”。麻风病人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健康的,但几乎都不能正常入学,甚至连户口都没有。张平宜回忆说:“那些清澈而又无知的眼光,让我心碎。”
“你千万别走,我立即回台湾想办法。”当听说唯一一个麻风村小学已经坚持了12年的民办老师王文福,因为日子太过艰难而打算去卖水果,张平宜极力挽留。这一“想办法”,张平宜接下来的10年岁月,就彻底跟这个当时还没有名字,后来才被独立出来叫做“大营盘村”的麻风村结下了缘。
张平宜毅然放弃大报记者的百万年薪,全身心投入到麻风救援义工的工作。最开始她只是回到台湾演讲或者义卖寻求善款,接受身边一些朋友的援助,但这些力量毕竟有限。2003年,张平宜创立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以打造麻风村的希望工程为首要目标。
“我是一个金牛座的女人,热情固执,会为正义两肋插刀,为理想勇往直前。”张平宜说,希望之翼草创之初,真的一无所有,没有知名度,没有资金,为了筹得善款,从小娇生惯养的张平宜甚至不得不在圣诞夜的街头卖蜡烛。得益于一个蜡烛礼品商的帮助和张平宜的义卖,张平宜真的用蜡烛换来了“一百万的奇迹”,也换来了一个崭新的大营盘小学。
不过最大的困难其实不是在于筹款,而是如何赢得当地村民和官员的信任。对于这个从台湾来的频繁进出麻风村的女子,他们猜测她是志愿者、社会工作者还是传教士?甚至是不是搞特务工作的?这些传言让张平宜又气又笑,她戏称自己是“麻风特务一号”。这之后,张平宜几乎每年一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教以前没人管没人疼的麻风孩子读书写字、唱歌跳舞,她渐渐成了亲切的“张阿姨”。
之前唯一的民办老师王文福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所以大营盘小学没走出一个正规的小学毕业生。随着张平宜和很多义工的到来,2005年7月,大营盘小学终于迎来了第一批16个小学毕业生。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生之即来的麻风孩子印迹,附近的中学不欢迎这些小学毕业生,而且很多都是20岁左右的超高龄小学毕业生,继续就读也不现实。“如果我就此撒手,他们恐怕又要回到原点了,最多也只能出去打一些苦力工。”万般无奈下,张平宜找到一个她熟悉的在青岛开健身器材厂的台商,与他们签订了建教合作的计划,盖一所“希望学苑”,同时也相当于一个职训中心,让那些没法继续就读中学的学生先到这个工厂进行两年的半工半读,白天上班、晚上培训,既学习英语、电脑等实用技能,也学习一些职场技巧。
大营盘小学教育逐渐步入正轨,规模也由最初的几十人增加到两三百人,并且吸引了附近一些村子的孩子来就读,张平宜又想办一所中学了。这个过程也是曲折艰难,对于这个远道而来的台湾女子,当地官员也是疑虑重重。据张平宜介绍,附近普格县的县长愿意支持此项工作,但没多久县长调走后,下一任就完全没了这么一码事。直到2008年四川省扶贫办拨款260万元,以大营盘小学固有的规模为基础,决定兴建一所中学,有意将大营盘小学打造成全国第一座麻风村完全中小学。2009年底,新的教学楼、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都已经建成。
现在让张平宜焦虑的是中学招不到足够的老师,去年就没能按计划开课。“如果这次因为我被报道,有更多的人愿意去那边支教,那才是我最想看到的。”张平宜希望今年秋天能看到新中学顺利开课,也欢迎凉山州其他地方乃至云南、贵州等地的麻风村孩子都来就读,“来一个我就接收一个”。
现在,张平宜一年的时间大约分成三块,一半时间待在台湾,负责中华希望之翼的筹款和行政工作,另一半时间则待在大营盘,以及青岛的职训中心。
回顾过去10年在大营盘的岁月,张平宜坦言真的吃了不少苦头,除了不被理解和筹款、建学校的困难之外,生活习惯的不方便也让她苦恼,蚊叮虫咬还是次要的,最受不了的是当地十分缺水,“一天不吃饭可以,但不能不洗澡”的她苦不堪言。经过几次三番的努力,得益于一个水利专家朋友的帮助,大营盘小学2009年底终于通上了自来水,还安装了太阳能。
当问到她什么时候才会收手的时候,张平宜答道:“大营盘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一辈子估计也难以割舍了。”她也盼望等到大营盘中小学逐步走上正轨并被政府接收后,到那时她会更多以提供奖学金来支持。
今年初,她将自己与麻风病人和麻风村孩子的故事写成了《台湾娘子上凉山》一书,在台湾出版。书的末尾,她写道:“我还有一个浪漫的梦想,那就是在学校坡地高处兴建一所书香亭,亭子四周要种蔷薇,花季时蔷薇灿烂绽放,天气好时,邀三五个好友来到书香亭下,畅饮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尽享大营盘山林景色,听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看着他们在校园嬉戏的活泼身影,痛快细数大营盘的前尘往事。”
“我只是一个‘小咖’”
——访台湾“中华希望之翼服务协会”执行长张平宜
《商务周刊》:许多人对麻风病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您就不怕吗?
张平宜:麻风病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麻风病不是遗传病,而且有95%的人天生对这种病免疫,只有部分免疫能力较差的孩子会感染得病。我们每年都会给学生做体检,确诊病情立即上报。治疗药无法在外面买到,需要向联合国申请,在吃药的一周内就有99%的病菌能被消除,并切断传染性,持续吃药两年,病情能基本治愈。几年来学校发病率仅为0.1%,患病的孩子边治疗边坚持上课,现在状况良好。
我从来没有担心跟这些孩子们在一起,相反我觉得很开心。这也可能跟我的性格和爱好有关,以前在《中国时报》做记者的时候,就老是跑艾滋病、精神病等冷门题目,同事们那时候都叫我“张大胆”。
《商务周刊》:家人是否支持您做这项工作?
张平宜:我先生是个医生,他认识我时,我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记者,所以他很能理解我的这些举动,相反如果我在家待的时间久了,他还会有点不习惯呢。我的父母也很支持,每次我来到这边,都是他们在那边帮我带孩子。我的两个孩子从记事起,他们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整天在外面跑的记者,后来又整天忙着跟麻风病人在一起。前几年我带他们来大营盘,他们就立即明白了妈妈这么多年的苦心。他们现在跟大营盘的孩子很熟,甚至是朋友,一到放寒暑假,还嚷着要我带他们来这边呢。
《商务周刊》:从内心深处讲,是什么一直支持您锲而不舍,把精力倾注在这群麻风村的孩子身上?
张平宜:这可能跟我的性格有关吧。我是金牛座,热情固执,会为正义两肋插刀,为理想勇往直前。我决定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全力以赴。
最近很多大陆媒体联系采访我,我也没想到一篇报道就能把很多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说实话,我不是人们一般印象中那些做慈善的人,我就是一个喜怒哀愁都挂在脸上,时不时也会耍小性子爱哭的女人。喜欢我的人可能会喜欢我的直接坦率,不喜欢我的人则可能会觉得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白目”。
我就是一个“小咖”,从来没有想到把自己推成一个新闻人物。这样就不好玩了,失去了挖鼻孔、跷二郎腿的乐趣了。不过为了大营盘的孩子获得更多的关怀和帮助,我还是乐于见每一个联系采访我的媒体记者。
《商务周刊》:您平常有什么爱好,有没有特别崇拜的人?
张平宜:我喜欢读书、喝咖啡,以前也是一个非常爱美的人,但我觉得随着年岁的增长,不断增长的智慧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两年一直在学跳国标,自己会按照录像学,在大营盘的时候也会教孩子们一起跳。我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也没有特别崇拜的人,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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