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08月29日 10:06:28

      插队当农民田间劳作五年以后,我进了一所省城大学,那还是1970年代,心想以后机会怕不再得,于是拼命用功(我的脚步声在图书馆算是出了名),也没想到,之后几乎就没离开大学。
       当时,省城大学里没几个正教授,有的系连一个都没有,历史系因为有两个,便名声在外。这两位正教授,一位是罗元贞先生,另一位便是阎宗临先生。按现在的话说,都是“海归”,学问一大把,年纪也都六七十了。
       那时学制是三年,按“顺序”,现代史、古代史、近代史各一年。比较喜欢我的老师,一位是刘书礼(他开讲“现代史”而不叫“党史”、请“工农兵”来校讲课、学生实习到农村写“村史”,都很超前),一位是罗元贞,一位是江地。我也不客气,经常向他们请教,也常常是到先生家里(当然我在京师,背后还有高人点拨——如王宏钧先生、成庆华先生)。
       我们在校时,阎宗临先生已不讲课(不记得为什么)。先生“哲嗣守诚世兄”(饶宗颐先生语),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现为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于事后看来,先生于抗战军兴而归国,是一可议(明摆着第一个不幸,是把所有书籍都寄丢了);而回省城大学,则是不容置疑的“错”了。所以饶宗颐先生为其书作序曰:先生回归故里,“终未能一展所学,忧悴而继以殂谢,论者皆深惜之”。遥想先生当年,“精通法文、拉丁文、英文、德文”多种外语,徜徉于欧洲各图书馆,查阅各种稀有史料,议论风发,与其后枯守一隅,不知形成了多大的反差!余深知省城习气,读守诚世兄“编者的话”:父亲曾说,“我在这里连个聊天的人也没有”,真是心里发酸,说不出来的难受。
       省城大学也始终处于“迷惘”之中,无论在学术上政治方向上。余亦“深惜之”。当年三届“工农兵学员”,北京同学中“成功人士”实在不少,学校亦皆不“一顾”(也许因为不会“五台话”吧,一笑)。
       三十年(抗战七十年)后,余因偶然机缘,得预研究乾隆朝任职钦天监正三十余年的刘松龄,我们清史学界一无所知的“最后一位耶稣会士”,才发现阎先生对他早已有所了解(《乾隆十八年葡使来华纪实》,以上参见阎宗临《传教士与法国早期汉学》,大象出版社,2003)。再为此“出使”南欧(阿尔卑斯南麓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一派明媚风光),接触那些异国文字史料——无论法文、拉丁文、英文、(古)德文,更不要说最难的斯洛文尼亚语,无一识之——踏入好大的一片学术天地,犹如打开了另一个世界(其间许多并不仅仅依靠考据,而在很大程度上更须依赖“想像力”和章学诚所说之“性灵”、“神解精识”),如此一反一复,才更多体会到先生当年的心情。终于,我有资格跟阎先生对话了,可惜已不再能得到他的当面指点(书中所说拿波里的“神迹”,我也恰好亲眼目睹)。
       往事不堪回首。虽有诺大的遗憾,在省城大学,却蒙罗元贞先生厚爱,学习了日语,帮我一路通过以后各种考试(升等口试英语在外)。省城大学开放的图书馆,及其“天高皇帝远”的管理方式,也使我得益不少(当时在北大就惨了);而且我还要说,我的专业学习,是始于那个令人难以忘怀的省城大学,尽管每当回忆起来,总不免带有一抹铅灰般的色调。
 
       附言:提请同学注意,在清代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史与世界史已渐次打通,像阎宗临先生《传教士与法国早期汉学》这样的著作,都应该认真研读,——我可是读第二遍了,并在撰写《乾隆》时大量引用,——不论它是多“旧”(其实是“先行一步”),或是多“新”(“新清史”亦可以说是这种眼光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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