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蓬第三次来香港,我和他在一个小艺术空间「唐三」办了一场诗歌唱诵会。他当然又要唱《买房子》,每个地方他都有相应的买房子版本,但这次他要唱「花了三百多万」的时候,香港人民適时地提醒他:要花三千多万了!香港的速度比中国速度快走一步,但中国如此惨景也是指日可待了。
文/廖伟棠
「买了一套房子,花了三十多万,买房子的钱,全靠银行贷款。从今天以后,不能隨便请客吃饭了,不能多喝酒,不能去旅游……」不知道现在周云蓬买房子没有?那天在深圳旧天堂书店我们的诗歌会上,他顽皮地问我:伟棠你买房子没有?我应该也反问他一句。
买没买房子重要吗?也许在某些单纯的朋友眼中,买了房子的诗人就不是波希米亚范儿的诗人了,买了房子的民谣歌手也更不是那个流浪的吟游歌手了。艺术家不应该安定下来,好像只有像周云蓬在《春天责备》里所写的圆明园艺术村里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多少年前,我也这样认为。生活的自由,是需要一种风格化的象徵的,在那个年代。
我竟然在百物腾贵的香港买了一套旧房子,这是艺术诸君所料不及的。我却因此实现了另一种自由,因为是和朋友借的钱,我可以一年才还一次,不用担心银行催款,可以半年写作一本书,另外半年工作。最关键的是,我们那上万本书不用锁在箱子里四处漂泊了。
「梦想归梦想,人应该现实」这是买房者的理由,但我喜欢说「现实归现实,我更看重梦想」,因此整本《春天责备》里面我最著迷的,还是那些在1995年那个濒临拆毁的圆明园艺术村里那段暴风骤雨似的生活,这里周云蓬举重若轻的回忆,可以与左小祖咒在《忧伤的老板》里狂飆式的回忆互相呼应,那时的周云蓬是个低调的体验者,仿佛一切体验是为了日后重新呼风唤雨而准备。这个强忍疯狂的小周,与日后在绿皮火车上走遍大地的老周相遇合,开口歌唱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个中国,那些最显而易见的荒诞,我们怎么听得如此新鲜?
无论如何,中国的房子就是越来越贵了,2006年周云蓬唱出的《买房子》显得很朴素,简直像天方夜谭:「买了一套房子,花了三十多万,买房子的钱,全靠银行贷款」,但两三年后,这首歌的第一句被迫应时地改成了「买了一套房子,花了三百多万」!这就是中国的速度。
原来还是很现代派诗人的知性歌手周云蓬,凭这首现实主义歌曲迅速成为底层京漂的偶像,但周云蓬与眾不同的还是他本质上是个诗人,关心著比楼房更广阔和遥远的事情,除了《买房子》还有沉痛的《中国孩子》,还有长啸千里的《九月》,周云蓬的壮美歌声,恰好放大了海子诗中汹涌不拘束的那一面,而他的诗则悄悄地继承著海子黑暗的那一面。
海子的《九月》,代表著那个长风破浪的已经不存在的中国,海子的《春天,十个海子》代表著傲骨犹存的那个也已经不存在的中国。周云蓬肩扛著走南闯北的,也是那么一个不存在的中国,他这两年越来越喜欢唱古诗,大块淋漓,情动於中,不知何所往之。我是喜欢这些歌曲的,无论如何这是一个被犬儒主义者忽略的世界对这个现实世界的反抗,虽然犬儒主义者以后现代的名义谴责之,说周云蓬是在意淫。
周云蓬不是后现代,他是前现代;他不是前卫,而是发乎胸臆的醉吟,没有想及太多革新问题,他的实验也仅止於歌词。你甚至可以说他的歌唱方式是保守的,旋律是人民大眾喜闻乐见的,即使他的歌词,也是到叶赛寧、洛尔迦和海子那样的现代派程度,他不去学阿什伯利,他也不喜欢阿什伯利。就像他的音乐,到前期Bob Dylan为止,单纯明亮,亦可驾驭千军万马般的感情奔突,那首《不会说话的爱情》就是四两拨千斤的好例子。
现实介入民谣的方式,和介入诗歌的方式本来不一样,前者是一种鱼水相欢的自然,后者却有彆扭和较劲。周云蓬因为同时写作两者,倒是得出了一些奇怪的效果,即使是最赤裸反讽的《黄金粥》,都因为诗歌式超现实意象而获得诡异的面目,即使是最单纯的《一个儿童的共產主义梦想》,也因为诗歌对氛围的经营而令人思想幽远,反复听那「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竟模糊有李商隱《巴山夜雨》之意,都是对未来的幻梦。当然,周云蓬像梦囈一样的呢喃,更加深了这种恍如隔世的乌托邦悲哀。
周云蓬第三次来香港,我和他在一个小艺术空间「唐三」办了一场诗歌唱诵会,並肩「打马过荒原」。他当然又要唱《买房子》,每个地方他都有相应的买房子版本,但这次他要唱「花了三百多万」的时候,香港人民適时地提醒他:要花三千多万了!香港的速度比中国速度快走一步,但中国如此惨景也是指日可待了。
国家不幸诗人幸,现实与诗歌的关係变得更加变態,你说我们是反抗呢?反抗呢?还是反抗呢?对,只有反抗一途,但反抗又必然戕害诗歌的自在,也许,这一代的诗歌是需要一点牺牲,而牺牲未必又不是另一种收穫。#
(廖伟棠,1975年生於广东,1997年移居香港,后曾旅居北京五年。香港作家、摄影师、自由撰稿人。曾任书店店长及杂志编辑。著有诗集《永夜》、《和幽灵一起的香港漫游》等,散文集《波希香港·嬉皮中国》等。最新作品《出离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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