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悦悦走了,有人惋惜之余,也说:好在才两岁,才养两年。意思是养育的成本还未付出太多。难道把成本赔足了,就可以了吗?或者多多赔偿,小悦悦的父母就应该满足了?甚至就值得额手称庆了?感情呢?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人思维方式。孩子出事了,我们经常会听他们的父母倾诉:养他,我花了多少本钱!或者再加上个“辛苦”:我们多么辛苦!就好像给人辛苦扛活一样,仍然是物质成本上的考量。我邻居有个女人分娩,胎儿严重残疾,医院立刻处理掉了。她醒来找孩子,哭天抢地;人们虽然同情她,但也觉得她没必要这么闹,反把自己身体搞坏了;即使考虑到感情因素,也觉得她连孩子的面都没有见到,一天生养也没有,也不至于有感情。她却说:我在肚子里带他10个月,怎么没感情?

   
这种说法固然有理,但对许多人来说,仍有点强词夺理的味道。中国人讲究务实,没有看到的东西,你跟他讲再多,也没有用。比如天堂、地狱之类,只是听听罢了;即使有点信,也只是因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真信,也是可以通过物质贿赂来解决的——中国人拜神,某种意义上说,就是贿赂神,而且很多是一次性买卖:我来拜你,求你做事,你保佑了我,我来谢你,谢了,就两清了。

   
跟对待我邻居那女人一样,也有人觉得小悦悦的母亲一直沉湎于失女的悲痛,有点不太理智了。有人替小悦悦的父母盘算:应该做的是赶紧再去生一个来替代小悦悦,让小悦悦哥哥再有一个妹妹。她的父母看上去确实还年轻,单从小悦悦的年龄推测,其父母也是尚可生育的,该做的确实应该是“化悲痛为务实”,把失去的损失补回来,她母亲必须把身体养好,再生个小悦悦。而她母亲却说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这岂不阻碍补救计划?你一直自责,身体怎么好起来?甚至怎么会有心思再去生?这种自我折磨简直多余。即使有人考虑到心灵,也是说再生个小悦悦,能抚慰父母的伤痛。心的伤,是可以靠物质性的再植入,得到平复的吗?

   
我们习惯于从物质上考虑问题,于是只要有钱,没有摆不平的事。于是一切都能翻过去——“甬温动车事件”不就是翻过去了吗?给你赔偿,你还闹,实在不可理喻;“汶川地震”不也过去了吗?据说现在许多失去孩子的母亲又怀孕了;再远些,“文革”以及一系列政治浩劫不也过去了吗?现在让你们吃饱穿暖了,谁还不满足,就是纠缠。钱可以解决问题,哪怕是神,都可以贿赂,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所以小悦悦刚刚去世,泸州又发生了一起碾轧儿童事件,司机肇事后很明确就表态:“要好多我赔好多!”

   
赔了钱,就没事了,能赔就行,于是有钱就行。所以我们不止一次听到富人行凶,嘴里说的话就是:要多少,我赔!所以云南打错17岁中学生案件,把人都打死了,打人者仍然轻描淡写:我赔!他们懂得这是杀人吗?他们内心会发竦吗?在小悦悦事件中,包括我在内,很多人在质疑“撞伤不如撞死”的法律法规。但我问自己,即使这“恶法”保护了我,我撞死了人,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难道就能心安理得?我的心里,就不会终生至少有阴影?

   
中国人的皮囊里,历来是稀有心灵的位置的。跟中国人论心灵,就如与之论上帝。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同样对国民杀戮,段琪瑞就太有心灵了,至于终生吃素的地步,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当然也许应该说,中国人是有心灵的,只是对心灵感觉程度问题。对世界,中国人更多的是“将心比心”。但这是不确定的,意识到要“比”的,才可能“比”;即使“比”,又“比”到什么程度?实在是靠不住。我记得曾经一件事:一个女清洁工因为被冤赖偷了100元钱,自杀了。舆论就解读为她是为了100元而自杀,于是她就实在不值了,太想不通了。人们说她“想不通”,是因为人们无法跟她的心灵相通。中国人心灵太世俗,所以看不到别人心灵之海下的巨大波澜,它的冲突,它的转化,它的裂变——那已经不只关乎100元,而是关乎人格。如果有人给她100元,让她拿去抵还给失主,她就可以解脱了吗?她的人格就没有被玷污了吗?很少人考虑到这一层,因为大家的思维只有那么浅,只到世俗的层面,就好像浅水的鱼无法游到深海里去。世俗化,是中华文化的局限,它也让本来应该在心灵深海中遨游的文学艺术作品一直太世俗化,韵味有余,思想不足。当然,一个现象存在,并且是长期存在,总是有它的理由的。无深度的思维,让中国人麻木从而安逸。虽然伤害不断,但五千年不绝;虽然生如猪畜,但仍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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