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十 | 《鸿门宴》：电影、历史与历史观

作者：丰子余 | 评论(7) | 标签:读书看电影

《鸿门宴》虽说没有遭到论者的口诛笔伐，但仍旧引起了一些人对电影中历史乱造的反感。历史题材影片不符历史，或者对历史进行大幅度的再创造已经是当前中国影视创作的法宝。历史类题材的电影及电视剧占据着中国屏幕的大半江山，它们对历史的演义与戏说达到了空前的程度。那么，影视是否该与历史一样呢？

没有必要。历史就是历史，它发生之后就很难再重建原始的真实，即使是历史研究也只能尽可能地接近真实，而不能复原真实。电影出于艺术的要求，更不可能将其拍成考据历史纪录片。它必须也必然为了剧情的需要，对历史进行一定的改动，加入有张力的剧情，使电影成其为电影。

但当历史类型影片徒具其表、不具其里的时候，这样的电影就显得另类而难以让人接受。当年《大话西游》的票房惨败似乎印证了这一点。虽然西游不是历史，但当它深入人心的时候，对其戏说就担有相当大的风险。尽管《大话西游》在名字上已经表明是完全的戏说，观众却仍旧不买账，直到多年以后，人们对文化的理解发生变化，它才被重新审视，直至被许多观众认定为经典。历史题材影片也是如此，如果对人们耳熟能详的事件及人物进行过度的戏说，使之与观众心目中的形象相差甚远，那么很可能就会遭至唾弃。如果历史题材类电影不以真实的历史为核，那么它就不能称其为历史类题材的电影了。

《鸿门宴》从电影的角度看是合格的，动作戏比较出彩，戏剧冲突也够，是今年拍得相对较好的一部历史类电影。但其处置历史的随意、人物安排的不合理以及脸谱化的人物设定都不能够令人满意，电影中不合理的成份也有很多。我们只能感叹导演李仁港拍出来的是一部他心目中的鸿门宴，与历史无关。

《鸿门宴》里的刘邦是刘邦与刘备的结合体，项羽是项羽与曹操的结合体，整部电影是楚汉之争与三国演义的结合体，各种不合情理与时空错乱令人难以下咽。如果拿它来做史学考据的话，不知要写下多少字，累死多少有考据癖的人。然而，李仁港却有自己的意见：“电影毕竟不是历史，也不是纪录片，我要做得有趣一点。艺术是需要想象力的。这不是一场吃吃喝喝的宴会，它其实就像一场对弈，两大对立阵营在较量，与其说是下棋，倒不如说是布局，为夺取天下而布下的层层迷局。”

其实李仁港的理解不能说错，但也不全对。至少，电影在牵涉到历史题材的时候，可以演义，但应对基本的史实予以尊重，这是起码的职业素养。司马迁的鸿门宴栩栩如生就是真实的吗？不尽然。他把鸿门宴写成了近乎小说的程度，人物的对话、表情、动作非常到位，这是不真实的。但他的创作是基于起码的史实的，人物的穿着、所用的器具、故事发生的地点、时间等都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司马迁所写的历史也是一种再创作，我们不尽信，但可以大体相信。电影也是一种创作，也是对历史的再创作，或者说是对历史的再再创作，它虽然“不是历史”，“不是纪录片”，但应尽量将当时的历史感表现出来。

人物的造型、故事发生的时间与地点、人们所用的器具、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电影中都应尽量地使之不过度失真。电影中可以出现虚构的人物，但真实存在的人物处理起来要小心，不要太过离谱。《鸿门宴》中刘邦、张良、项羽一起去刺秦王，然后刘项结为兄弟，这就有些离谱了。电影虽为了表现鸿门宴的气度，但近乎雄伟的大殿也过于失真了。围棋对弈未尝不可，只是秦末的围棋真不是那个样子的。等等。其实这些都可以尽量还原到历史的，在道具上做到接近历史是能够做到的，只需要多下一点功夫就好。

那些被认可的史诗电影，不仅仅因为它们在电影艺术上达到了很高的水准，更在于它们将那段历史的激荡与生活状态尽可能地表现了出来。电影在虚实之间把握好了那个度，自然就会被人们认可，尽虚与尽实都是两种不被欣赏的极端。

对电影虚实的把握其实要求并不高，即对历史有起码的尊重。历史可以被演义，可以通过虚构的人物来丰富电影的内容，但不可以将其篡改的面目全非。一个历史人物身上兼具着秦汉唐宋元明清的特征，一个时代的道具也不能将所有时代的器具都占有了。虽然拍摄起来省事，但对观众来说是不负责的，穿越的凌乱感会使观众疲惫，与历史格格不入的创作同样也会与观众格格不入。

在对基本历史尊重的基础上，我想电影带给人们的除了视觉上的冲击外，还应该有其精神上的内核，这就是创作者的历史观。《鸿门宴》说到底仍旧是争霸、仍旧是权谋，其实还是那套千古不变的君王政治史。在中国古代，一切历史都服务于君王，到当代的历史研究仍旧以政治史为主，而我们的影视也沿袭着这个传统，以君王的历史为历史，以君王的观念为观念，以君王的意识为意识，一层层传播下来，我们发现电影里的历史观仍旧是过时的那套王权观，完全找不到人性的闪光点。厚黑、权术、小人物的牺牲最终造就胜者为王的君主成功学。电影中的人物围绕着王权展开较量，普通人被忽略，纯粹是大人物的政治秀。如此种种，我们在历史题材上至今没有拍出过如《勇敢的心》那样感人至深的电影，仍旧没有一个历史人物会嘶喊出“freedom”这样振聋发聩的声音。我想，“freedom”就是电影创作者的一种历史观。

在权术中沉迷的中国电影导演们没有超越出普通人的观念，而是以迎合民众对权力的迷恋的姿态继续着创作之路。在我看来，电影创作者应该有一种情怀，能够在电影里体现出人文的关怀与先进的观念，而不是退步到迎合最低级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