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现实中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女人们通过行动,一点一点地要回属于自己的安全空间,也在一步步地改变环境。

进电影院之前,我就从各路公众号的剧透中知道了《厕所英雄》是讲印度“厕所革命”的电影,满心期待地等着看主角为了在家里建厕所而闹离婚的戏码。

结果没想到前戏有这——————————————-么长。

全片150分钟,整整50分钟都是讲男女主从相遇到相杀到相爱,穷尽了所有“不是冤家不聚头”的狗血剧情和“为了你我愿与全世界为敌”的土味情话,然后就是无止尽的唱歌跳舞唱歌跳舞唱歌跳舞……

当然唱歌跳舞还是好看的,尤其是影片后半部分洒红节(*注)的一段舞蹈,非常震撼,主角情感的铺陈也很到位,值得去影院看一次大荧幕。

一直等到男女主角结婚后,电影才进入关键剧情:

女主角贾耶新婚第一天,却发现丈夫家整个村子都没有厕所——在有着传统信仰的村庄,人们相信在家里修建厕所是对神明不敬,而且不洁。

没有厕所,男人可以找个角落随地方便,女人们就只能在清晨和傍晚成群结队地带着尿壶去到野外,蹲在灌木丛里集体如厕,不仅辛苦,还随时有被路过的男人骚扰的风险。

白天女人怎么上厕所呢?答案是憋着。

贾耶拒绝过这种日子,她要求丈夫凯沙夫解决问题,在家里建一间厕所,否则她就回到娘家,不再回来。

凯沙夫最初无法理解,但在贾耶的影响下,他慢慢地明白了女性所承担的风险,开始站在妻子一边。两人的目的也从最开始的在自家修建厕所,变成了让整个村子都有室内厕所,为此不仅要对抗村里的宗教保守势力,还要挑战政府的官僚制度。最后两人不惜为此打离婚官司,将离婚变成一场影响性诉讼,引起巨大的舆论震动。

电影根据真实故事改编:2012年,印度新娘安妮塔因为不堪忍受户外如厕的恶劣条件,在婚后第四天从丈夫家逃走,并表示如果不建独立厕所,她就不会回去。

最后一家慈善机构为她建了厕所,安妮塔也在厕所启用之日回到了家里。

新闻的主角是女性,不过在电影里,刻画最为丰满的角色是男主凯沙夫。

最开始凯沙夫给人的印象有点“衰”,因为父亲狂热的宗教信仰,他直到30多岁都无法结婚,甚至不得不“娶”了一头牛。他还不怎么老实,会耍小聪明,在追求贾耶的过程中死缠烂打,偷偷跟着她拍照,举动与跟踪狂无异(实际上这段剧情非常让人不适,电影后面强行浪漫化了)。

但同时,他作为一个在大男子主义盛行的环境里成长的男性,却会对贾耶的女权观念表达朴素的支持,也会认真倾听她的想法,理解她的需要。

比如婚后有邻居问他会不会让妻子出去工作,凯沙夫回答:“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凯沙夫,一直在尽力调和自己顽固守旧的父亲和拥有“新思想”的妻子贾耶之间的关系。在贾耶的影响下,凯沙夫从对女性的处境一无所知,到主动站出来为女性说话,他的行动方式也在发生转变,从开始的不断妥协,到与父权和神权正面对抗。观众的整个观影过程,就是见证他思想上的成长。

相对的,女主贾耶在影片中的形象令人疑惑:凯沙夫的转变有迹可循,而贾耶的行为逻辑却是断裂的。

影片开始时即交代,贾耶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自己也受过高等教育,在生活中一直主张性别平等。

面对早期凯沙夫的纠缠,贾耶态度坚决地予以警告,但在凯沙夫一段猛烈又突兀(并夹杂着土味情话)的告白之后,她,突然就,情难自抑地,坠入了爱河……

我当时的表情可能是这样的:

好吧,至少恋爱中的互动还是甜的,这把糖勉强能磕。

更奇怪的是,结婚后,贾耶一度成了面目模糊的家庭妇女,负责在厨房为全家的男人倒茶煮饭,有什么意见也不能直接在家里表达,要通过丈夫转达给公公。

也许在新的环境里,贾耶也不得不接受加诸在女人身上的种种规矩。但我们看不到贾耶对此的反应——她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还是勉勉强强地妥协?她和丈夫在家庭分工方面如何达成共识?

如果说这是“入乡随俗”,看贾耶和村里其他妇女的互动又并非如此。

新婚第一天凌晨,“尿壶妇女会”邀请贾耶一起去野外方便,一路上,贾耶都拒绝融入她们之中,不仅不参与她们的八卦闲聊,最后更是直接表示了嫌弃:

“我不能和野兽一样在田里上厕所。”

从头至尾,贾耶和村中的妇女并没有相互理解。“妇女会”觉得贾耶是受了过多的教育,吃不得苦,而贾耶觉得她们不顾自尊,不懂反抗。

或许是生活环境不同造成了这样的隔阂。贾耶在宽松的家庭氛围里长大,父亲和叔叔都给了她绝对的自由,当她无法忍受婚后的生活,原生家庭也有足够的资本给她支持;村里的妇女则生活在丈夫和男性家长的高压之下,种种宗教和传统观念的约束更不必多言。

有一幕对话直接展示了女性之间的差异。贾耶在娘家遇见和妇女联合会的成员,和她们发生了争执。她质问妇女们为什么可以忍受露天如厕,一位妇女回答:“我和你不一样,即使回到娘家,也没有厕所。

还有一位女性在对丈夫提出需要厕所后,直接遭到了殴打。

所以即使贾耶反复要求凯沙夫“不要权宜之计,要真正解决问题”,并以革命者的姿态面对媒体和村民,试图激励“明天黎明将再次出发的妇女”站出来抗争,她的话语依然被削弱了力量。

她甚至不是那个真正的革命者。按照电影的叙事,“英雄”是成长起来的凯沙夫,贾耶的出现不过是为了“点化”他,助他一臂之力。这也一定程度上解释了贾耶角色形象的分裂。

不仅女主角在一定程度上被工具化,影片中的其他女性角色也是相对扁平的。

凯沙夫的奶奶是传统文化的捍卫者,她告诉贾耶,身为女人就是要不断妥协;贾耶的母亲很疼爱女儿,却又在关键时刻劝她不要闹离婚,乖乖回夫家去。

唯一的女性结盟的可能性,体现在“尿壶妇女联合会”中。女人们聚在一起互相保护,也会在村会议上由妇女领袖提出诉求,在恶劣的性别文化环境里尽可能地维护自己的权益。

但这些女性无一例外,都遭到了来自男性角色的贬抑。

“你们这些女人是自己的敌人。”类似的话在电影里重复多次,好像女人们天生顽固守旧,自愿做第二性别。可是当女性声张权利,她们遭遇了多少阻力?比起男性,她们要对抗的东西又何其多?

这些都没有得到体现,相反在电影中,受过“先进教育”的男性成了“女权先锋”,担任女性的保护者和导师,他们的理念又通过女主角之口传达到村庄,“教化”更多村里的妇女。

电影里,妇女联合会的觉醒起源于一个戏剧性的瞬间:

妇女们在干活时聊起贾耶的离婚案,有人同情她,有人对她的行为表示不以为然。突然,其中一人想起:“现在她可以自豪地坐在厕所里了,那我们呢?”

所有妇女都停下了手上的活,仿佛如梦初醒。她们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像贾耶一样提出要求,就只能一直在野外如厕,忍受昆虫、动物和男人的侵袭。

于是她们开始在家庭里罢工抗议,并打出“无厕所,无新娘”的口号,集体提出不建厕所就离婚,将凯沙夫和贾耶点燃的火苗燃烧成了熊熊大火。

而现实中,女人们一直在行动。

2014年,印度北方邦克什那加尔县卡西亚村,六名女性因夫家无厕所,选择用回娘家的方式表达抗议。她们表示,只有夫家建卫生间后,她们才愿意回去。

其中一位新娘古蒂亚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说,前往露天厕所令人困扰。“我的父母家中有厕所,但我丈夫拉梅什•夏尔马家里却没有。(为去露天厕所而)走出家门非常麻烦,为此我跟丈夫打了一架并跑回娘家。”(来源:ChinaDaily)

2015年,在印度中部的恰蒂斯加尔邦,105岁的孔沃·拜·亚达夫夫人卖掉了自家的7只山羊,建起了村里的第一间厕所。以此为开端,一年后,她村里的每户人家都建起了厕所,她所在的达姆塔里县也成为恰蒂斯加尔邦首个消灭“露天如厕”的县。

同样是2015年,在马哈拉施特拉邦的一个村庄里,一位名叫斋达利·迦拉可的新娘要求父亲为她提供一间移动厕所作为嫁妆,因为她即将要去的夫家没有建厕所。她说:“我需要一个厕所,这是必须的。”不少当地的女孩也纷纷要效仿她的做法。

现实中没有从天而降的救兵,女人们通过行动,一点一点地要回属于自己的安全空间,也在一步步地改变环境。

(顺便吐槽一句中文海报的宣传语:建厕所不仅是为了女性的安全,也是为了公共卫生。“无厕所,无新娘”的行动,分明是女性促成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哪里是什么“帮她建厕所”呀!)

越来越多以女性权益为题材的电影能够上映,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像凯沙夫一样的男性角色的出现,或许也更能促进观众——尤其是男性观众——对社会性别文化的反思。

但也请不要忘记,在争取性别平等的战役里,英雄的名字是女人。

注:洒红节是印度传统节日,人们互相抛洒彩色粉末,投掷水球。在部分地区,妇女在节日庆祝中会手持棍棒追打男性,男性不能还手,仿佛是对平日男尊女卑秩序的“颠覆”。这一场景在电影中也有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