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经济学人赵晓教授:重启改革——既是应对美国的最佳选择,也是中国崛起的天赐良机
作者简介:经济学家,香柏领导力机构首席经济学家,北京大学经济学博士。曾任国家经贸委研究中心、国资委研究中心宏观战略部部长;北京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哈佛大学、高登康威尔神学院、香港浸会大学等多所大学访问学者;万达院线、艾比森等公司独立董事;长期被认为是中国大陆目前最活跃、最有影响的青年经济学家之一;还被《南方人物周刊》评为“我们时代的青年领袖”。著有《彻底的市场经济是无耻的》、《谁是柠檬?》、《超越增长》《金融危机与亚洲的挑战》、《通胀经济学来了》、《人民币怎么办?》、《共享经济2.0:谁领导世界?》等著作。
我将那些卓越的学者称为现代社会的“先知”。有时候,他们的一个思想、一个预判、一个警告甚至一句话,就像闪电一般,穿透历史的迷雾和沉沉的思想黑夜,照耀出人类的明天。
有道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庸俗的学者虽如过江之鲫并瓦釜雷鸣,唯有苏世独立、洞察天理、黄钟大吕的“先知型”学者才会被历史所铭记!
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1899~1992)就是这样的先知性人物。
哈耶克不仅与波兰“市场社会主义派”的经济学家兰格(Oskar Ryszard Lange,1904~1965)等展开公开激烈争论,更在1944年写就《通向奴役的道路》一书,公开判断并预言:苏联模式乃是通向奴役的道路,最终将灭亡。其逻辑是:苏联社会主义模式标配中央计划经济体制;计划经济让政府控制经济,控制了经济的政府必然进一步控制个人与社会生活;故计划经济=极权主义=通向奴役的道路,计划经济终将因低效率而崩溃。
哈耶克知微而见著,被认为是第一个预言了前苏联崩溃的人物,他可以是当之无愧的经济学家中的先知性的人物。
另一个先知性的学者是亨廷顿(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1927~2008),他不是经济学家,却预见了今天的中美贸易战之冲突,所以我实在不能不提到他。上世纪90年代,苏东解体,西方世界一片极乐论调,以为历史已然终结,人类从此走向大同。就在这个时侯,亨廷顿站了出来,发出了先知性的信息和预言。
(samuel Phillips Huntington)
“911”震惊世界的爆炸声,印证了亨廷顿非凡的先知性思想的锐利锋芒!今天的中美贸易战也完全在亨廷顿的意料之中。因为,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中文版序中早就警告:
“如果中国经济在未来10年或20年中仍以现在的速度发展,那么中国将有能力重建其1842年以前在东亚的霸权地位。另一方面,美国一贯反对由另一个强国来主宰欧洲或东亚,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发生,美国在本世纪参加了两次世界大战和一次冷战。因此,未来的世界和平,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依赖于中国和美国的领导人协调两国各自利益的能力,及避免紧张状态和对抗升级为更为激烈的冲突甚至暴力冲突的能力,而这些紧张状态和对抗将不可避免地存在。”
克鲁格曼(Paul Robin Krugman,1953-)是另一个具有非凡先知性洞见的经济学家。上个世纪,先是日本,后是“亚洲四小龙”,然后是“东南亚四小虎(即马来西亚、泰国、印尼和菲律宾)”,亚洲一个个国家通过政府主导、产业政策等,竞相实现腾飞,引得世人大赞,誉为不同于西方模式的“亚洲经济的奇迹”,李光耀更是大谈特谈亚洲增长中“儒家文化的价值”。 就在这个时侯,克鲁格曼站了出来,发出了先知性的信息和预言。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亚洲模式”失败,“亚洲经济奇迹”的争论终结。从此,李光耀不再倡扬儒家文化的价值,转而强调人性都是一样的,新加坡要成为创新国家,也必须尊重个性与自由,可谓思想大转折。克鲁格曼,则备受尊崇,终于在2008年实至名归地摘得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桂冠。
世界将会怎样?有趣的是,克鲁格曼在今年5月23日表示,新兴市场危机警报已经拉响,“看起来确实很像1997-98年那一次,新兴市场货币暴跌,企业债泡沫被无情捅破,对实体经济造成严重压力,然后本币进一步贬值”。此可待验证。
显然,对中国来说,未来的发展也是要靠创新。然而,创新只是一个美好的果子,必须长在市场制度与自由精神的树上。有人以为创新=资金+人才,其实创新=体制+文化+资金+人才。所以创新之果,最终将取决于中国的制度与文化创新。
亨廷顿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是:中美两国因为价值观不同,很容易走向“文明的冲突”。然而,文明与文明并不冲突,因此,解决问题的唯一出路是“文明的携手”,进而迈向“文明的共治”(请参看拙作“中美贸易战与万历十五年”)。
一位是叫道格拉斯·诺斯(Douglass North)的美国经济学家。诺斯在全世界最先将经济学前沿理论引入经济史研究的大家,夺得1993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1995年春天,诺斯来到中国,在“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CCER)”成立仪式上发表演讲,我曾有幸在场洗耳恭听。
(Douglass North)
诺斯警告:一个国家的政体对于经济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决定着长期的经济结构和经济发展;虽然从短期看,集权政府可以取得高的经济增长率,但从长期看,法治、保证合同执行制度规则才是真正保证长期经济发展的至关重要的因素;因此,虽然中国经济增长良好,成就巨大,但依然要警惕制度转型中“路径依赖”的危险。
这话言犹在耳!过去的20多年间,中国财富增长很大,但改革曲折往复,制度创新与文明转型至今仍然走在半路上。如何以更大的勇气和智慧直面挑战,全面深化改革,避免诺斯警告的危局,仍是今天中国的仁人智士们的大考。
诺斯的启示就是:看国家进步,不能光看体重(财富)的增加,还要看骨架(制度)的成长以及骨子里(价值观与文化)的提升。因此,只看到外在财富增长就高谈“中国经济的奇迹”或高唱“厉害了,我的国”,漠然对待制度的落后以及价值观的陈旧,被活活锁死在旧的制度和观念上却不自知,那是非常可悲的!
另一位是华人学者杨小凯(1948-2004)。小凯堪称中国学者中的传奇。小凯自学了数学,出来后直接考入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后赴美留学,获经济学博士;毕业后到澳洲任教,获得终身教授。
在经济学上,小凯最大的原创贡献,是运用“超边际分析”的新方法复兴了亚当·斯密古典经济学的分工理论,小凯自称为“新兴古典经济学”,从而做出了教科书级的贡献。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布坎南认为小凯创立的新兴古典经济学比卢卡斯( Lucas)、罗默(Romer)、克鲁格曼(Krugman)的理论要好得多。可惜小凯56岁英年早逝,否则他一定是当今最有可能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华人。
2000年12月,小凯回国讲学,我亦有幸在北大等听过他的讲座。尤其小凯在北京天则所“后发劣势,共和与自由”的那场报告,“先知”性的光芒更是不同凡响,是今天中美贸易战之时,我不能不特别要介绍的。
当时的背景,是中国改革开放已取得重大成就,经济增长良好。1995年,林毅夫教授海归回国,大力传讲“后发优势”理论,指出创新并不等于发明,后发国家不必追求原创性、发明型创新,只要学习、模仿先发国家的技术、经验,就可实现经济超常规增长,最终后来居上。
就在这个时侯,小凯站了出来,发出了先知性的信息和预言。
对于“后发优势”概念,小凯以“后发劣势”的概念与之针锋相对!小凯指出,落后国家由于模仿先进国家的空间很大,故可以在没有好的制度的条件下,通过对发达国家技术和管理模式的模仿,取得发达国家必须在给定制度下才能取得的成就;然而,模仿技术容易,模仿制度困难,因为制度创新可能冒犯既得利益,这使得后进国家有一种倾向,就是技术模仿优先,制度模仿滞后甚至被搁置;这样厚此薄彼,短期内依然可以取得快速发展,却给长期发展留下隐患,甚至带来长期发展的失败,从而跌入“后发劣势”的死坑。
小凯以“洋务运动”为例。“洋务派”们想在不改变政治制度的条件下,用国有制(官办),合资企业(官商合办),承包制(官督商办), 通过模仿技术来实现工业化,创造了比“洋务运动”前更好的中国经济,代价却是“后发劣势”:“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政府与民争利,既是游戏规则制定者,又是裁判加球员,中国的私人经济无法生长起来,最终“洋务运动”彻底失败。
所谓机会主义说白了就是坑蒙拐骗,然而,个体户的坑蒙拐骗还算小事,权力不受约束、政策随意变化的“国家机会主义”就太可怕了,最终令市场制度体系无从建立,经济转型走向绝路。中国现在最大的腐败是什么?在我看来,不是官员的腐败,而是“国家机会主义”!
林毅夫主张中国走“后发优势”的渐进改革道路,小凯却主张中国要走宪政改革的道路,也就是要先致力于建好制度的基础设施,才能避免“后发劣势”,不被“后发优势”的思路带到阴沟里去。通过日本和中国的历史比较说明,小凯特别提醒:要获得“后发优势”,一定要先做个学习成功制度的好学生,在考试未及格前,一个坏学生是没有资格讲“制度创新”的,也没有资格奢谈什么“中国经济奇迹”或者“中国模式”。
多年后,张维迎教授也提出:的确,抄作业的没有资格嘲笑写作业的;人家修路花了三年,我们三分钟跑过去,因此而夸耀自己速度快,这是何等可笑!
从宏观经济风险来看,说千道万,最关键的指标是“全要素生产率(TFP)”。这个指标如果为正,则表明经济可靠创新持续增长;若指标转负,则表明生产要素投入一旦停止,经济增长即停止——要么立即崩溃,要么逐渐停滞。前苏联“计划经济”的崩溃就因全要素生产率转负,“亚洲经济奇迹”崩溃同样是因为全要素生产率转负。人人都说中国体制有问题,政府机会主义,管制太多,微观不活,创新不足等等,最终也是要用全要素生产率的指标来检验。
笔者最要预警的是,综合国内外各家的计算,结果都表明,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经历了上个世纪80-90年代的快速上升,加入WTO后的继续进步后,近些年来却趋于停滞(表1、表2),特别是在2008年后因“四万亿”的政府投入而转为负增长,这意味着中国经济增长已不可持续。
第一,中美贸易战爆发后,预期顺差将急剧减少,2018年中国很有可能首度从顺差国变成逆差国,从而从根本上动摇外汇流入这一人民币印钞及货币扩张的基础(2017年人民币的货币扩张60%仍然依赖外汇流入);
第二,中国的负债率已达到令人头晕眼花的地步,因此债务经济也走到尽头了。前段时间,笔者除撰文发出金融危机的警报外,还以图片方式对中国财政及债务经济发出警报。2017年,中国非金融业债务占到GDP的256%,超过新兴市场国家190%的整体水平及美国的250%。目前,每年仅宏观利息就达12万亿人民币,超过名义GDP增量8-9万亿人民币。目前,债务经济已日暮途穷,投入越多亏得越多,纯粹是赔本赚吆喝。据于此,笔者预警:下半年中国经济即将跳水,经济增长不仅刺穿7%、6%的增长,还有可能刺穿5%的增长!而展望未来,中国经济最大的危险是“日本化”,即陷入长期衰退,也就是《人民日报》权威人士所说的L形增长态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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