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胡锡进先生的“胡侃”重开,2020年第一“侃”,挥刀“砍”向了王怡牧师,对王怡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和“非法经营”被判刑九年表示认同和理解,“在中国的社会背景下,一点都不令人奇怪。”我是第一次看胡锡进的节目,他用英语来谈论一名四川人在成都遭遇的事,还是令我有点奇怪。我想,至少他不是想对我这个说河南话的人讲这件事。
胡锡进任总编辑的《环球时报》元旦休刊一天,1月2日恢复出报第一天就和“胡侃”同步,在第15版头条位置,发表题为《别秀悲壮了,这不过是又一炮灰故事》的社评,内容主旨和“胡侃”一致,而且词锋蘸满情感的墨汁,左撇右捺,如同紧锁的眉头,尽情嘲讽和贬斥,“秀悲壮”、“炮灰”、“逞能”、“有恃无恐”、“碰瓷”、“非常嚣张”……
胡锡进在自己的新浪微博上,贴出了这篇社评的照片,并解释了为什么没有放到环球网和环球时报新媒体上,“因为内容敏感,担心有网站转载时篡改标题。”
“因为内容敏感。”胡锡进的解释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背后的原因:从被捕到判刑,王怡的消息从未有一个字见诸任何一家国内媒体,从和我们在一座城市生活的本地媒体,到北京的全国媒体,一起随伙装假。看不见一个人骑着电动车的身影时,就假装他已经死去,尸体沉没在八千米深的海沟中;听不见一个人讲道的话语时,就假装他被已经流放外太空,声音是另一个星系传来的微弱信号。
其实他就在我们身边,身影被人间的黑暗吞没;其实他就在我们身边,喉咙被无形的绳索紧勒。
所以,为着胡锡进和《环球时报》,我感谢我的神,祂激动胡锡进的心,借着他的口告诉世人,在如愿的盛世之中,在遮蔽了一切罪恶的静好岁月里,还有王怡这样的人存在。王怡的事,潜规则一直是做得说不得,胡锡进则一把扯下了遮遮掩掩的面纱,隐秘的迫害变成公开的惩罚。当统治需要人的主动沉默和故意遗忘配合时,胡锡进的做法提醒了人们的记忆,引发对真相的追问,甚至会刺痛人良心的麻木,维持假装看不见显得更艰难。
尽管胡锡进和《环球时报》歪曲事实真相,贬损情感的圣洁,但基督徒历来被如此对待,也不只他一人和一家报纸,“直到如今,人还把我们看作世界上的污秽,万物中的渣滓。”被骂时,我感谢神赐下了语言,被人毁谤,我就试图用神赐下的语言“善劝”。
一劝胡锡进:不要隐瞒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是“胡侃”,还是社评,通读下来,对王怡和秋雨圣约教会不了解的人,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篇充斥着各种含糊不清和零碎的信息来源,“西方一些舆论”、“西方媒体”、“有美国高官”,是哪些媒体?哪个高官?说了什么?不要片段式地抓取自己需要的只言片语,读者应该对事件有完整了解,自己作出独立判断。
大约胡锡进自己也感到,在真相没有呈现前就指责,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在文中圆场式地解释了一下,“不需要增加额外的信息,仅仅通过西方媒体的报道,中国人就能一眼看出,王怡不是普通的牧师……”,“客观说,普通中国人大致都能明白王怡在触犯法律……”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非常需要胡锡进和《环球时报》增加额外的信息,说服一个人相信另一个人是罪犯,不能仅仅依靠“客观说”三个字。而且,胡锡进这时候对他一贯指责的西方媒体令人惊讶地笃信不疑,“不需要增加额外信息”地引用,跟他平时的说辞截然相反,这种随时变换立场,“为我所用”的功利主义态度,难以让人信服。被引用的西方媒体到底如何报道,也只能胡锡进说什么是什么,我反正被屏蔽得两眼一抹黑。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环球时报》在中国,王怡和秋雨圣约教会也在中国,派记者来成都实地采访不是最应该的做法吗?有那么多参与办案的公检法司人员,有现成的法院判决书,教会也有那么多会众,只要胡锡进和《环球时报》秉持应有的职业操守,我很乐意接受采访,告诉你我眼中的“煽动颠覆国家政权”和“非法经营”的王怡。
二劝胡锡进:不要对你不了解的人诛心
提到王怡时,社评写到:“这个人有些逞能,或者他早就做好了受到法律制裁的准备。这样的异见人士在中国是有一些的,他们被西方的价值观洗脑了,而且从根本上就不接受中国的政治制度和法律体系,而且因为受到西方的支持而有恃无恐。”
“逞能”,“洗脑”,“有恃无恐”,这三个词是胡锡进对王怡的锁定性理解:一个人爱出风头的莽汉,一个毫无判断力的愚昧人,一个狐假虎威的无赖。这三个词的选择和它们潜藏的恶意,是一面镜子,照出评论者的灵魂已经猥琐到什么程度,在唯物主义的扁平盒子里发育,日日投喂国家主义的毒品,在厚黑学的酱缸里浸泡,经申韩之术的切磋琢磨,良心终于像被热铁烙惯了一般,对美好和善良的品质失去感受,自己心中一坨牛粪看其他人都是牛粪。
从这段话中,我倒是看出,胡锡进除了西方媒体,还是从另外的渠道读了王怡的一些文字。比如这段话,应该是对《我的声明:信仰上的抗命》一文的扭曲性解读。王怡的“逞能”、“洗脑”到底意味着什么,没有比他自己的话更好的解释了:
“我渴望上帝使用我,以失去人身自由的方式,来告诉那些让我失去人身自由的人,有一种比他们的权柄更高的权柄存在,也有一种无法被他们关押的自由,充满了耶稣基督死而复活的教会。无论这个政权对我加以怎样的罪名,泼以怎样的脏水,只要这罪名指向我的信仰、写作、言论和传教行为,那不过都是魔鬼的谎言和试探。我将一概予以否认,服刑而不服法,伏法而不认罪。”
“关押我的人,终将被天使关押。审问我的人,终将被基督审问。想到这一点,主使我对那些企图和正在关押我的人,不能不充满同情和悲伤。求主使用我,赐我忍耐和智慧,好将福音带给他们。使我妻离子散,使我身败名裂,使我家破人亡,这些掌权者都可以做到。然而,使我放弃信仰,使我改变生命,使我从死里复活,这些世上却无人能做到。”
关于“有恃无恐”,胡锡进不是第一个用到王怡身上的人,有一次警察也很困惑地问王怡:“你这么多年了一直不害怕,依仗着什么呢?”王怡回答:“简而言之,上头有人。”这句话,胡锡进很熟悉,却永远不懂。
三劝胡锡进:不要企图回避真正的问题
我之所以要在这一点上劝胡锡进,是因为文中有一段话把我气笑了,“众所周知,中国是充分保障宗教信仰自由的。从没听说过哪个人因为信仰某个宗教而被抓,……在中国成立宗教团体需要经过批准,而且宗教组织里不能从事世俗世界里被禁止的政治活动。那些吃了官司的人都是因为犯了后面这些禁条。”
是的,截止到现在,秋雨圣约教会已经有2人被判刑,26人被刑事拘留,28人被行政拘留,被骚扰逼迫的无法数算,没有一个人的罪名是“信耶稣罪”,甚至连我们期待的“组织、利用邪教组织破坏法律实施罪”也没有盼到,除了王怡和蒋蓉,其他人不是“寻衅滋事”就是“非法经营”。听起来,不是因为信仰被抓。
但是,但是,他们哪一个人不是因为信仰被抓?
如果李成菊姊妹不是秋雨圣约的会友,不是在菜市场给卖鸡蛋的发福音单张,会被定为“寻衅滋事”、刑事拘留关了37天吗?她在提审时也质问办案的人:街上那么多发传单的,为什么不被“寻衅滋事”呢?所以,胡锡进请不要回避问题的实质,专注在字眼的摆弄上,专注在“官断十条路”的法律迷魂阵中,那是好流人血弄诡诈之人的谎言,害地上的安静人。
四劝胡锡进:善美的你要持守
我原本打算在善劝中,一口气对胡锡进说四个“不要”,而且最后一部分会很激烈,但是最后还是改掉了否定性、命令式的口气,愿意像王怡一样,凭着在基督里的爱,对胡锡进和《环球时报》说:尊敬的先生们,停止作恶吧,这并不是为我的益处,而是为你们和你们子孙的益处。我苦苦地劝你们住手,因为你们何必为我们这样卑微的罪人,而情愿付上永远沉沦地狱的代价呢?
我原本很激烈,是因为胡锡进伤害到情感。那篇社评的标题里,“秀悲壮”、“炮灰故事”,是我见到的最轻佻、最浅薄的时评字眼,散发着愚顽人刺耳的嘲笑声。但我可如何说呢?事实可以呈现,道理可以辨明,但我们对神、对教会、对牧者、对弟兄姊妹的情感,除了在夜深人静的祷告中流泪,何处可以诉说呢?何人可以明白呢?一个躲避崇高的时代,一个玷污圣洁的群体,一种被第二滴眼泪感动的文化,不能懂属神儿女的心。
我们的膝盖只献给我们的神,我们的眼泪只流给祂看,我们的忧伤只向主诉说,为何说“秀悲壮”呢?我们是永生神的军队,我们争战的对象是管辖这幽暗世界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为何说沦为地上政权的“炮灰”呢?
我们的同工不停地被抓走,会堂被没收,弟兄姊妹被遣返回外地,留下的被日夜监视骚扰,出去工作被单位辞退,回到家里锁眼被胶水堵住,不能互相走动见面,被逼着到处搬家,收养的娃娃强行分开,甚至,这个城市连盲人都不能容忍,维生的按摩店也被逼着搬迁,从头开始打理。这些事情里,我们的哭泣并没有“秀悲壮”给谁看,那真是同作肢体的伤痛。
末了我还有一句话对胡锡进讲,如果我们真是当了“炮灰”,是在你编出来的“故事”里被牺牲了吧?我不知道你心中的敌人到底是谁,但你显然是把王怡、把我们所有人当作了“脏弹”,你不了解我们,也不关心我们是谁,只是以喉咙为自己敞开的炮膛,把我们塞进去,发射,恶心了敌人,也处理了我们。
你以为我们炸成了炮灰,岂不知圣徒都有一双清晨的翅膀,从成都到海极可以一直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