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袁婷婷 轻安 媛媛 王楠

图文/锐图 金轲 编辑/小为

出品/腾讯新闻

1月23日下午4时,武汉北大门府河收费站关闭,车辆调头回城。陈卓 摄

方舱医院关门、援鄂医疗队撤离、确诊病例“清零”……接二连三的好消息,坚定了中国人“战疫必胜”的共同信念。疫情带来的慌乱情绪,已消失殆尽,即使是在疫情的中心——武汉,经历两个月“封城”后,市民的生活和情绪也在快速恢复正常。

在此大背景下,被困武汉的外地人、滞留外地的武汉人、接受隔离的人、留学海外的学生……都看到了回家的希望。近期,《中国人的一天》推出特辑“回家的路”,记录这一路的不易。今天推出第一期。

2020年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至今已整整两个月。3月22日晚,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下发通知,明确市内跨区卡点一律取消,逐步开通,恢复市内公共交通,启动滞汉离鄂人员返乡返工工作。

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因为各种缘由在春节前来到武汉,却因疫情滞留,至今两月有余。他们在陌生的城市努力地活着,无时不期盼着早日离开。

捡别人不要的外套穿,两个月没洗澡

讲述者:王楠 居住地:河南信阳

进入武汉日期:1月12日 滞留时间:72天

我是河南信阳人,在福建打工。信阳离武汉较近,父母年前从农村来到武汉找工作。都说父母在哪,哪就是家,已经几年没回家的我,今年去武汉与父母团圆。2020年1月12日,我从福建泉州坐高铁到武汉。

王楠自拍

我订了1月26日回福建的车票,但1月23日上午10点,武汉就封城了,我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应对这样的情况。

王楠的父亲在做饭,房间另一边是捡来的破烂。

我和父母租住在汉口一个简易的出租房里,为了生计,父母开始在武汉捡起了破烂。作为女儿,看到这一幕是崩溃的。但特殊时期,不得不为生活低头,我也和父母一起捡起了破烂。

来武汉时,我只带了一件外套,现在只好捡别人丢弃的外套穿。

王楠捡到的男士外套。

我住的地方没有热水,洗澡又怕感冒,至今我两个多月没有洗澡了。

刚开始封城那几天,武汉菜价很高,父母买不起,一天只能吃晚上一顿饭。那段时间,我太想吃肉了。

欣慰的是,政府出了一个针对外地滞留人员的政策,符合标准者可申请补助3000块。因为我的条件都符合,几天就申请下来了。这缓解了我们家的窘迫。

王楠拍摄的武汉街道。

但麻烦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之前有一些负债,如果正常工作还款是完全没问题的,但现在只能用补助的钱去填。

余下的钱买了肉,让自己和父母终于尝到了肉味。

一个月过去了,3000元花得差不多,出租房欠费断电了,我们晚上只能摸黑睡觉。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城,也担心外省会不会抵触从湖北出去的人,我很害怕自己失业。有时候想多了感觉会崩溃,但冷静下来后发现,都是白操心。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妹,家境不富裕,我只想回到福建,回到工厂上班。如果可以回去,工厂也愿意接收我。我保证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做好防护措施,对自己负责也对他人负责。

患有抑郁症的我,把一片镇定药掰成三片吃

讲述者:轻安 居住地:江苏南京

进入武汉日期:1月19日 滞留时间:63天

我老家在武汉,但早已定居江苏南京,过年才会回去和家人小聚。

今年公司早早地放了假,1月19日我踏上去武汉的高铁,回老家和父母兄嫂以及刚满百天的侄女共度春节。

轻安自拍。

1月20日早上,回家后的第一个早晨,我发现朋友圈都在发关于武汉市新冠肺炎的情况通报。我还盗了几张调侃武汉人乐观不怕死的图,发了个朋友圈,配文:“哈哈哈!真的一点被隔离的感觉都没有,哪里都是人,也没几个戴口罩的。”

我患有抑郁症,长期靠药物维持身心健康。武汉封城后,我的乐观情绪被砸得粉碎,脑袋里充斥着恐惧——封城会持续多久?我带的抗抑郁药只够吃上十来天,断药后我该怎么办?我会不会死?如果父母被感染了,他们能挺过去吗?

我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从轻安家的阳台眺望外面。

因为睡眠障碍,我长期靠吃镇静类药物来维持睡眠。

封城以前,可以靠药物维持十个小时的睡眠。封城开始,每晚我都是在噩梦和盗汗中度过,只能睡两到三个小时。经常在噩梦中惊醒,浑身汗透。

清晨,只有我独自在阳台上眺望远方时,才觉得自己像正常人。

轻安长期服用的药物。

封城第六天,我终于在网上找到了购药渠道,开了半个月的药。

5天后,网上买的药到了附近邮政营业点。因为部分路段设了路障,邮政无法上门派送。我和母亲骑着电瓶车出去自取,又顺路在超市里面囤了很多食物和日用品。

这个决定,让我们在小区封闭后,不至于过得太捉襟见肘。

2月12日,我所在的小区开始实施封闭,稍有安慰的是,住户可以在小区领到蔬菜。但我的药物坚持不了多久,我把一片药掰成三片,这样可以多撑些日子。

轻安发烧去医院检查

2月29日开始,我发烧了,37.7°。除了低烧和心慌没有其它症状。

我把情况上报社区后,社区安排车把我送去医院。幸运的是,呼吸九项结果与核酸检测结果显示,我病原感染为阴性,也就是说我体内没有炎症也没有病毒。

在滞留的日子里,南京的同事给了我很多鼓励。知道我在武汉,公司特地给我筹集口罩、消毒液,每天同事们都会轮着在微信上找我聊天。

最近他们和我说,南京已经不封小区了,公司门口的早餐店已经开门了,新街口又热闹起来了,你赶紧回来吧。

我想说,只要允许我出城,我就第一时间回来。

最近这几天武汉的形势变好了,我的药也续上了。回去的那一天,应该不远了。

亲人离世无法奔丧,100多个员工等我回去

讲述者:袁婷婷 居住地:安徽六安

进入武汉日期:1月19日 滞留时间:63天

这本是一趟计划已久的旅行。近两年,我创业办了公司,陪家人的时间越来越少。女儿临近高三,今年过年想带她出去旅游,目的地是武汉。

2020年1月19日,我带着读高二的女儿,从安徽六安自驾来武汉探亲旅游,这一停就是60多天。

袁婷婷自拍

1月19日到武汉,我和女儿都很兴奋。我娘俩住在东湖风景区附近的亲戚家,当天就去了附近的武汉大学,还鼓励她一年后的高考,争取考到樱花盛开的珞珈山角。

当时朋友圈确实有关于病毒的零星消息,但没人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武汉大街小巷一如往常的人潮涌动,超市里放的是过年歌曲,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疫情严重时,袁婷婷母女吃的晚饭。

1月23日武汉封城当天,我试着开车出城,但离高速收费站几公里开外就堵上了。我和武汉亲戚合计了一下,认为封也不会封太久,就打算留下来多住几天。

接来很短时间里,情况开始变得糟糕,电视上24小时都有武汉疫情的新闻,我听到救护车声音由远到近就害怕,直到现在我们都没再出过门。

家属去世的火化证明。

特殊时期在亲戚家,吃的差一些贵一些都没问题。但经历了两个月滞留,精神上确实到了承受的极限。

在滞留期间,老家六安的两位至亲相继离世,我没有办法去见最后一眼,只能在相隔几百公里外的小房间里默默流泪。

到3月初,疫情逐渐平稳,各地陆续复工,但公司因我的缘故,迟迟不能开展正常经营,损失惨重。我的100多位员工都等着我回去,部分员工陆续向我提了辞职,我能理解,毕竟员工也需要收入来维持生活。

袁婷婷写的离汉申请书

我最担心的还是女儿,像是把自己封闭了一样,她变得不太说话了。好在网课恢复,她可以在网上学习高三课程。夜里我躺在床上,一闭眼就后悔,要是没有这次旅行就不会把女儿带到这样的境地。

我自己开公司,自认算个女强人,几乎不哭。但每次我给武汉防疫指挥中心打电话询问何时可以出城时,眼泪就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每次对方给到的回答都是没有消息,请等待。

随着我滞留的时间越久,事情堆积的就越多,即使可以出城,可以回到六安,但我知道自己和女儿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真正回到正常生活。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可以出武汉。

带男朋友去武汉见父母,靠信用卡度日

讲述者:媛媛 居住地:上海

进入武汉日期:1月20日 滞留时间:62天

我生活在上海,因为弟弟在武汉读书,父母便跟去陪读。

过年前我带着准备结婚的男朋友,去武汉见家长。我们1月20日从上海出发,原本计划25日返程,可至今已滞留两月有余。

媛媛男友。

曾经热闹的户部巷已经空了。

1月23日,我们睡了一个懒觉,等醒来时,发现封城了。

我开始还以为是个假新闻,心里也没有太惊慌。当时就觉得这个封城应该封不了多久,那就当多陪陪家人。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和父母商量不再每天来回拜访。我和男友去超市买了大量泡面和速冻食品。

有个场景我至今印象很深:我俩挑了一个午饭时间,骑着共享单车去附近的中百仓储,觉得这个时间段人会比较少,结果到了才发现超市关门了,门口贴了一张需要消毒2天的通知。

就在我们看通知的短短十几秒里,身边还有近10个人和我们一样,看着通知一脸茫然。

媛媛与男朋友去买食物。

后来我们去了稍远一点的门店,那家店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买单的时候,被告知没有大号购物袋了,我们找服务台借了绳子,把能串起来的拿绳子串起来,挂在了车把手上,不能串的塞小号购物袋和双肩包里。

来武汉原计划5天不到的行程,被拖到了现在已经62天了。

困在12平不到的房间里,生活了两个月,什么都是将就凑活,人就越来越想家。我的精神慢慢被透支,情绪上不能控制,很容易烦躁,坐着就自己默默哭起来,情绪反反复复。

把男朋友带到武汉,却让他身处险境,我觉得愧疚。这段时间,我们有过一些争执,但更多是同舟共济,他从一个不会做饭的男孩子变成了每天想着给我做一些不一样口味饭菜的厨男。

男朋友给媛媛做的食物。

滞留期间,我俩靠信用卡在维持,已经刷了一万五千多块钱。

年前我在上海交了一季度房租,到这个月底要交下一季度的。男友他不干活儿就没有收入,还有上海的房贷要还。

滞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们天天看新闻,一字一字的看。看到境外的人隔离14天就能回家了,看到医护人员回家了,看到武汉都要开始复工了,看到滞留在湖北省外的人回家了,那我们呢,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如果能回上海,回到住的地方,我就想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在自己的枕头上,好好的,不翻来覆去,睡一个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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