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关不羽 来源:凤羽经略
一、关于蔡莉,应该有正式的说法
一场新冠疫情,我们记住了李文亮、艾芬和很多值得敬佩的人,也让武汉中心医院党委书记蔡莉进入了公众的视野。8月27日,她被正式宣布“不再担任武汉中心医院党委书记”,没有进一步的任职消息。根据“第一财经”的报道,会上并没有提及蔡莉免职的具体原因,也没有公布其新的工作动向,据称“可能只是引咎提前退休”。
“据称”也只是据称而已,和李文亮曾经背负的警方训诫不同,蔡莉的“咎”从来没有正式说法,现在也没有。她有没有“咎”呢?显然是有的。压制疫情信息及时传播,如果还不够查处,那还有很多。
从最冠冕堂皇的业务角度讲,从李文亮到江学庆再到胡卫锋,武汉市中心医院相继有5名医生被新冠肺炎夺去生命,还有多达300名医护人员在救治病人的过程中感染新冠肺炎。国家卫健委医政医管局监察专员焦雅辉今年6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院感一直是医疗管理的底线和红线。不要说这么大规模的医务人员感染,即便只出现一例院感事件,我们都要进行严格的调查处理。”
也许一例要查处,多了就算了。这也不算很稀奇。
其实疫情期间湖北受处分的干部不少,“一问三不知”的原黄冈市卫健委主任唐志红,原武汉市洪山区副区长王在桥,还有因物资分配混乱、私发口罩等问题而被记大过和免职处理的原湖北省红十字会专职副会长张钦等。这几位都被舆情关注过,很快就出结果了。
但是,蔡莉不同,八风不倒。
五位医生的生命、大量医护感染,和蔡莉的管理措施之间是否存在关系,不该给个说法吗?坊间对蔡书记的传闻颇多,裸官身份、炫富的女儿和她神秘的求学经历、扑朔迷离的丈夫,以及靠官商关系从事医疗器械生意积累了庞大家庭财富的质疑。是不是该有个说法?如果传闻有误,那就应该澄清,这是对舆情负责的态度。
这些都是很正当、很堂皇的理由。不查处一下这个人是没有遁词的。于官员应负的事责,于舆情的质疑,“不再担任武汉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的轻描淡写是说不过去的。
以上是官话,下面我要说一点人话。
二、这是一个狠人
人是会作恶的,官场无处不是诱惑,把持不住更容易作恶。好色的好色、贪财的贪财,弄权的弄权,都不奇怪。所谓权色交易、权钱交易都是交易,这没有太多可讲的。只要权力可以作为筹码,那么总会有人去交易。要官员都开启“贤者模式”是无效的,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假装有效,假装都会变成柳下惠。
这些恶,恶得不那么纯粹,大体上讲,还算有边界。大多数情况下,能谋财、谋色的尽量不害命,因为害命并没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却有额外的负担和风险。但是,蔡莉的所作所为不属于此类。
此人的形象就很有特色,大冬天还留着极短而丑的发型着实扎眼——这个发型于她作为官员的身份、医院的环境很不协调,却很合适去她将来该去的地方。目露凶光,不似善类。全身上下透着一个“狠”字。这种狠不是大金链子加纹身的那种流于表面的装,而是一种气质的流露,所谓狼步鹰顾、目可视日那种。
中国人讲相由心生,美国人林肯说“人过了四十岁,就该对自己的脸负责”,这话是有道理的。。蔡莉的形象就是这样的,行为更是如此。
所谓狠,简单的理解就是过分。本来不必做绝的,狠人非要做绝。本来应该考虑人情之常的,狠人绝不考虑。这种狠并没有什么交易的对价,正常人是不屑于做、不敢做的。但是,狠人就敢。蔡莉在疫情方起时的言行,就是一个狠字。
三、恶到极致,就是狠
从资历和身份讲,蔡莉年近五十九,从武汉卫建委的人事组织处处长的要缺调到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的肥缺,官途已经到头了。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不会有了,大可与人为善、很超然地走完官场最后一段。绝大部分这个年龄段的官员就是一个“老来贪”的毛病,所谓五十九岁情结是也。但是,待人接物大体圆融,对待后辈也多有照顾,一是图个好名声,二是也希望别人念个好。
坏一点,无非是有个交班给自己人的念想就会弄权,这会折腾出很多是非。不过,这种折腾主要是在核心圈子,他们对基层、一线不会至于很差,人总是想着图个好名声。像蔡莉这样,玩儿命折腾员工的,真不多见——玩命是玩人家的命。
对李文亮等吹哨人的严厉训斥打压,勉强还可以理解。这多半是上面交办的,必须闹出点动静来。可是,对一线医护人员戴口罩等防护措施也明令禁止、严加管束,就太荒谬了。虽然不指望蔡莉有什么医疗领域的专业能力,但是毕竟也是系统内的。就算是普通流感爆发,院内感染的最低防护意识总该有吧?何况医生护士戴个口罩,又能影响什么呢?上级也不会有这么细枝末节的指示,这种补刀到细节多半就是她自己的发挥。
再退一步讲,即便上级管头管脚管口罩,作为资深官僚,只要有一点点正常的人情,也有很多变通的办法。比如院长的业务线可以从专业角度缓冲一下,甚至索性眼开眼闭当没看到——以她的资历,打这点马虎眼是无足轻重的。蔡莉如果这样做了,可能救了几条人命,至少也是体恤下情的好口碑。但她没有。
不准戴口罩已属匪夷所思,后来拒绝防护物资更是莫名其妙。一些报道称:一月中旬,武汉中心医院的防护设备、物资全面告急,许多医护人员用雨衣改成防护服,近乎裸奔。但当大家以个人名义去求援的时候,受到了院方的阴拦,不许私人募捐。医院2000多人,每天两顿饭,一度断粮。有人捐来一千斤大米,“医院竟然不要”。
一月中旬,疫情已经公开,连“损害医院声誉”的借口也找不到了,而且声誉都已经被蔡莉等管理层的胡作非为损害没了。她还要如此作为,这又是什么缘故?
毫无理由的恶、损人不利己的恶,真是恶的极致,而这就是狠。
四、狠到极致,就是纯粹的恶
另有一种现象,看上去狠,其实不是狠,而是同理心的缺陷。这在企业界是最多的。有的老板自己九九六,天天乐在其中,充实感、成就感都在工作中,于是默认为员工和自己是一样的,要员工也一样九九六。这当然也是毛病,甚至是一种恶。但是,蔡莉不是这种人,她的狠都是对下属的,对自己则照顾得很好。
南方周末记者的手记记录下丑陋的一幕:直到3月8日,卫健委强令要求必须24小时呆在医院之后,蔡莉才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来到隔离病房看望那些倒在防疫一线的医护人员。并且立即给自己安装了床、淋浴设备,因为她“洗澡怕冷,还特意装了浴霸”。
你看,她是知道传染病危险的,生活的也讲究,照料自己很周到。因此,她的狠是一种纯粹的恶。
她这种角色,经常要鼓励别人什么奋不顾身、只讲奉献不讲回报,这些话说多了自己会信。但是,正常人还是会“回到人间”,自己惜命了也会理解人家不能不顾身;自己想回报了,也就不会对人家想要回报那么苛刻。所以,这些天话大话才不至于太害人。
但是,蔡莉这种狠人不是。她分得很清楚,自己是自己,你们是你们。
你们就该不戴口罩、24小时当班吃不饱没防护。我就该躲得远远的,吃的好好的,洗得暖暖的。
视他人如草芥蝼蚁才是真狠——你我之间,相差的不是什么职务、身份,而是物种之间的差距。我是人,你们不是。你们不配为人,她才有人的尊严、权力和享受。你们的命不但可以是她的垫脚石,甚至可以什么都不是。
这半年间,蔡莉在自己的权位上又不知道说了多少牺牲、奉献的大话天话。如果免职之后“另有任用”,她还会继续说。这是她对自己的狠,狠狠地把权力用足,假装自己配得上手上的权力。这就是纯粹的恶,一点点水分都没有。
五、狠人是中国社会的毒瘤
蔡莉这样的狠人在官场上并不多见,但也不算稀有。不多见是因为别的官员也不喜欢这类人,“仰望上级像哈巴狗”是比较普遍的,安之若素。“看到下级像大狼狗”已经是底线,真要是对待下级如狼似虎,不仅要威风,而且要玩你的命,总是隐患——你不能保证自己哪天成了她的下级。
但是,这类人不会绝迹。因为上级总是喜欢有那么一两个狠人在底下折腾。屁股决定脑袋,在被领导时善于把握“抬高枪口一公分”的,上了位就开始希望令行禁止、雷厉风行了。再不合理的命令也是命令,再合理的“抬高枪口一公分”也是打折扣,但是都抬高枪口了,也不能都处理。那好,搞鲶鱼效应,重用狠人,狠人自然会创造性地、放大式地执行命令,其他人就看着办吧。
但是,狠人把事做过头闹出事端,也是个麻烦。而且只有狠人,就一定会有这种麻烦。但这没关系,闹的小,尽量罩着。闹大了,狠人自己背锅就好了。
狠人就是这样特殊的角色,在上级眼中,这种纯粹的恶是有用的,所以被容忍、默许甚至支持。而狠人的狠又在整个体系中蔓延,同僚们不得不跟着一起狠,下级中总有“好苗子”会学到这套。至于上级,狠人的上级多少是有些狠的。狠人就这样代相传,是最顽固的毒瘤。
不拿人当人看的狠,无所不在。疫情期间逼着女护士剃光头的、写诗歌颂“病毒君”的,不都是狠吗?大狠则乌纱永固,小狠亦理直气壮,不讲道理甚至不讲人性的风气就是这样笼罩着我们的社会。很奇怪的是,被狠人视如草芥的阶层却是狠人的粉圈。他们以为狠人的狠会对着自己痛恨的对象开火——这些对象包括国内的、国外的、真的假的一大堆,却不知道这种狠只把他们看作肥料、看作炮灰。
当我们铭记李大夫时,也要记住害他们曾经面对过的纯粹的恶。要记住蔡莉,要看到她最后的下场。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人性,保住分辨加害者与受害者身份的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