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网络时而看到有关“狼爸”教育子女的议论。那位以“棍棒教育”闻名的父亲并没有以狼自称,他只是说,“我4个孩子中3个孩子先后考上了北大,我想把自己的家庭教育心得跟大家分享一下”。据说他还完成了一部二十多万字的书稿,并起了一个相当彪悍的书名——《“打”进北大》。
用“狼”来称呼棍棒教育,2000多年前就已经有了。古代斯巴达人以严厉的体罚教育闻名,培养的是凶猛、顽强的战士。尽管亚里士多德对斯巴达有所好感,但他在《政治学》中说,在教育中首要的是“荣誉而不是动物般的凶猛,因为从事高尚冒险的是好人,不是狼”。按亚里士多德的标准,斯巴达教育培养的是狼,而不是人。历史学家迈洛(H.R.Marrou)评价道:“斯巴达的理想是一个军营里军士长的理想。”即使以斯巴达自己的标准,这也不是一种高尚的教育理想,难怪有人说,斯巴达式教育培养出来的士兵“只知如何服从,却不懂如何指挥”。
体罚的教育是为了按一个固定的模式把儿童培养“成才”。在“狼爸”心目中,“进北大”便是成才的标准。他很自豪地宣称,他实现了“三天一顿打,孩子进北大”的目标,而成功的结果证明了手段的正确。今天,这种以结果论手段,为取得结果不计手段的心态和做法,几乎处处可见,岂只是“狼爸”一人?
说起成才,传统教育有这样一种说法,人分三等,上等的是自成才,中等的是打成才,下等的是打不成才。“狼爸”说,“我为孩子们定下了死规矩,只有完成作业,才可以休息,作业完成不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狠狠地抽打。”就算他进北大的三个子女可以算“成才”,也不过是比那些打不成才的稍强一些而已。
更何况,进北大根本就不等于“成才”。且不说学习做人和当好公民的道理,单单就获得知识而言,如今是知识快速更新的时代,高中毕业,不管进了什么大学,完成的都不过主要是“前教育”而已。前教育是一种性格、品格、秉性和习惯的教育。前教育就像是耕地,教育就像是播种,不能不先耕地就播种。好的前教育往往是缓慢有序、持续不断、悄然不觉的,它渐渐渗透到儿童和少年的心灵里,让他们长大后,能够在不强迫的情况下,以自由意志选择来为自己言行负责。对此,儿童教育者们曾经提出过许多宝贵的建议。
例如,约翰·洛克在《教育片论》中建议,从小培养儿童一种“温和柔顺的意志”。从小在打骂教育下成长起来的人,要么就是因为习惯了被人暴力驱使,因丧失意志力而难以摆脱奴性;要么就是变得强烈反弹、性格扭曲、暴戾残忍,根本不可能温和柔顺地对待他人。洛克认为,养成“温和柔顺的意志”,对儿童一生都有益处,“这种意志对他们而言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它将伴随他们一生。……这种意志可以帮助幼童避免一切无理的反抗和不满。惟一应该注意的是,要着手得早,坚定不移地加以执行,直到幼童的畏惧和尊敬的心理出乎平常。”
父母教育子女,不管手段如何凶狠,没有一个不是说为子女好的。这就像一个暴君治国,都说自己是出于最良好的意愿。但是,在家教中,严厉必须要有一个适度,否则,子女的顺从和服从就会是出于恐惧,而非真正的敬畏。持续不断地需要打骂教育,这已经说明早期的自然敬畏培养归于失败。洛克说,子女对父母的自然敬畏之情应该从小建立,“否则将来要花费大量的力气和鞭挞才能弥补,而且鞭挞得越多,耽搁就越久”。
严厉的惩罚可以产生一时的教育效果,但这种效果如果必须由外力维持,最终不可能真正有效。斯巴达的惩罚式教育使得斯巴达人能吃苦耐劳、意志坚韧、生活朴素,遵守纪律,一时似乎成为整个希腊世界的楷模。但是,斯巴达的美德是在外力的强大胁迫下维持的,历史学家威尔金斯(A.S.Wilkins)发现,斯巴达人的遵守纪律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常常是,斯巴达的领袖和将军们一旦出了斯巴达,他们所谓的斯巴达精神和道德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斯巴达的将军们一有机会走进外面的世界,他们从小教育中的那种简朴和鄙视奢侈就会荡然无存,他们贪赃受贿,对金钱极其贪婪,简直盖世无双”。惩罚式教育会激发“补偿式自由”的欲望,这种欲望的后果则完全是狼式教育根本不可预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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