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灣的音樂根源,陳明章透過改編台灣古調,來吟唱現代台灣的傷痛,批判國光石化對環境的污染以及背後的「黑錢」。
文/張鐵志
在立法院的一個記者會上,陳明章拿著他的月琴,哀號般地唱起了這首「濁水溪的日頭覕佇咧哮」:
思啊想啊起~八輕若蓋下去 我們的孩子連呼吸都會有問題
為什麼我們都一次一次用土地的污染和環境來賺那個黑錢 啊喂
大家都來想詳細 哎唷喂
天頂的鳥 和海底的魚
都在問我們 為什麼
喲喲喲~
濁水溪的太陽躲起來在嚎 啊喂
喲喲喲~
濁水溪的月亮躲起來在哭 啊喂
這是一場藝文界反對國光石化的記者會。
這 幾年,我和陳明章總是在各種社運場合相遇:環保署前的反國光石化抗議、彰化溪州農民的反搶水抗爭,在女巫店的反美麗灣記者會,和反核記者會等等。從少年時 期做為他的粉絲,到現在我們成為社運的文化戰線盟友,這是我的榮幸,也是他令人感佩之處:有多少人像他這樣已經是大師身份卻仍然不懈地四處參與社會運動。
陳明章是一個非典型的抗議歌手,意思是他的歌曲內容很少是直接的控訴與批判,但他卻是從八零年代就無畏地在社運場合唱歌,直到現在。
少 年的陳明章先是受國語民歌風潮的席捲,寫國語流行歌,最紅的歌曲是幫趙詠華寫所寫的「嘿!聽我」。進入八零年代,他發現了老歌手陳達,開始認識白色恐怖的 真相,並且被整個沸騰的台灣八零年代所震撼;他更多地去探索台灣歷史的黑暗真相,並認真思考音樂與土地的結合。於是,在八零年代前期,他和陳明瑜合作寫下 台語歌曲「下午的一齣戲」跟「唐山過台灣」。
但那仍然是一個在冰冷的戒嚴時期,不可能出產什麼抗議歌曲,只有在社運場合可以有抗議的歌聲,邱垂貞、邱晨和他成為少數的抗議之聲。陳明章自己說,可能因為他為電影「戀戀風塵」做的配樂拿下法國南特影展最佳電影配樂,所以如果政府要抓他,起碼還有個國際獎可以保護。
1987 年解嚴後,大規模的社會與文化力量被解放,街頭更加躁動不安:工人開始罷工,學生在校園抗爭,蔣經國過世,五二零農運的流血衝突,鄭南榕自焚,二二八公義 和平運動等等。在這樣的氣氛下,王明輝和陳明章與其他朋友組成「黑名單工作室」,在1989年發行專輯「抓狂歌」──這是台灣主流唱片界第一張色彩鮮明的 政治異議專輯,並掀開了此後新台語歌運動的序幕:伍佰、朱約信、陳明章、林暐哲、林強,用他們的母語、用全新的音樂,從此改變台灣的流行音樂與文化政治。
陳明章自己在1990年發行專輯「下午的一齣戲」,透過他從小成長的社區北投來寫台灣的民間史,成為新台灣民謠的高潮、台灣音樂史上的經典。他說,他寫台語歌有一種使命感,因為只有這樣寫,才能讓後來的人了解那個時代的生活。
然 後,在九零年代,台灣逐漸落實民主化,總統直選,政黨輪替,他們少年的夢想實現了。陳明章在這十幾年中起起伏伏,雖有失意之時,但仍寫出許多膾炙人口的歌 曲,不論是為金門王、李炳輝寫下的國民金曲「流浪到淡水」,或是2004年總統大選前的二二八,綠營舉辦的「百萬人牽手護台灣」活動讓他演唱的「伊是咱的 寶貝」成為島嶼之歌。對他來說,他的歌曲始終要貼近土地,因為他說,許多歌手同樣的東西一直在重複,到後來生命就死了,而「沒有生命就是因為你對土地的東 西研究不夠透徹」。
所謂土地的東西,既是指意識上,也是指音樂上。這些年來,陳明章一直研究有台灣味道的音樂,他勤學月琴、南管,並融合於吉他之中,他要創造出一聽就屬於台灣味道的音樂。
過去幾年,他更積極參與社會運動。他說,太幸福的日子不是好東西 ;在八零年代那個變動的時代,大家爆發力很強,但最近他又看到社會出現許多扭曲,讓「我的爆發力很強」。
的確,2008年後,台灣的新政商發展聯盟大肆推動各種開發案,不惜破壞環境,犧牲農民與原住民的生活權利,因此「土地正義」成為時代的標語,而這正是陳明章最關心的。
這 首「濁水溪的日頭覕佇咧哮」, 就是為了反對政府計畫在濁水溪出海口興建八輕(國光石化)。這個開發案會破壞濁水溪口近4千公頃的珍貴溼地,並且危及原本就瀕臨絕種的中華白海豚的生存。 再者,這個工業區會產生大量的懸浮微粒PM2.5,造成心血管疾病及呼吸道症狀。此外,國光石化的巨大耗水量將造成地層嚴重下陷。尤其台灣三分之一以上的 優質稻米、4成以上的新鮮蔬菜、豬肉與雞蛋、8成以上的文蛤,都是由雲林彰化地區供應,會嚴重影響台灣的糧食安全。
也 因此,這個開發案引發台灣公民社會巨大的反彈,不論是一般中產階級或是學術界, 藝文界更是史無前例地不分世代、不分藍綠大動員反對。例如,運動的精神領袖、長期關心土地與農村問題的前輩詩人吳晟寫下傳頌甚廣的「只能為你寫一首詩」; 席慕容、鴻鴻等資深詩人也有相關作品發表在報刊上。音樂上,年輕的抗議樂隊農村武裝青年寫下「濁水溪出代誌(事情)」,搖滾樂隊董事長樂隊和嘻哈樂隊拷秋 勤合作「石化亡國」,陳昇的新寶島康樂隊則唱出「恁祖媽是媽祖魚」。而陳明章再一次回到台灣的音樂根源,透過改編「思想起」(源自台灣恆春地區的民謠)的 台灣古調,來吟唱現代台灣的傷痛,批判八輕對環境的污染以及背後的「黑錢」。
濁水溪上的月亮和太陽躲起來哭了,陳明章在演唱時也掉下眼淚,但是他沒有躲起來,而是拿著他的吉他月琴,和許許多多人站出來,為這條台灣的母親之河而唱。而最終,在一次次的抗爭、在一首首詩歌之後,政府宣布停止國光石化計劃。
月亮可以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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