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沈从文的经历说起

 


             

 


红庆兄漂流北京已十多年,期间我们虽然只见过一两面,但时有电话联系,我也非常关注他的写作情况,他已出过约十几本书,成绩最著的是人物传记,他在这方面的成绩,比我们职业作家、学者的工作毫不逊色。他这本关于沈从文的书,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记,也不是学院里的高头讲章,但我以为是近年沈从文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贡献,不仅有新材料,更有观察作家的新角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现在面临很大的困境,因为这个学科涉及相当多的中国现代政治生活,而目前相关档案的解密程度极低,严重影响了学科的发展。公开的史料虽然也有相当开阔的空间,但浮燥的学风和急功近利的学术制度很难让学院里的人安静下来,倒常常是学院外的学者能给我们这个学科吹来新的空气。我想红庆兄这本关于沈从文的书,可能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的一本重要著作,因为这是沈从文的家事,过去虽有涉及,但本书最为全面也最细致。


红庆兄是我二十多年前在山西榆次晋中师专读书时的朋友,我在英文科,他在中文科,比我稍晚来到学校,我们在学校里即时相过从。对他的才华,我很早就有认识,只是当时的环境,在相当大程度上限制了他的发展,让他进入文化界的时间推迟了很久。


我近年写文章,常提到胡适晚年的一个感想,他曾和朋友说过,坏学校也出好学生。当然他这个话主要是对文科学生说的。胡适一生,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能平等待人,特别是学历极低而在某些方面显示了才能的人,胡适一向极为尊敬。如果就学历而言,中国现代学者中,恐怕没有什么人能赶得上胡适了。他是第二批庚款留美学生,虽然没有在清华读书而直接放洋,但论校史渊源,说胡适是清华出身也不为过。他从美国留学回来,一到北京大学就当教授,虽然他的博士学位问题后来稍有争议,但当时没有人怀疑胡适的本领。胡适在北京大学由文学院长兼中文系主任一直到北大校长,最后光世界知名大学的荣誉博士就有三十几个,但胡适晚年还能讲这个话,就不光是道理而是一个人的胸襟了。这个境界在胡适一生中,还不光是一个经验和品德的问题,而体现相当高的人生智慧。
19377月,胡适在庐山谈话会上讲话,为国家在抗战期间的高等教育出谋划策,他讲了四个意见,其中有一个意见就是国家一定要尊重同等学力。胡适给出的理由一是可以救济天才,二是可以防止造假。沈从文如果不是遇到胡适这样境界的人,以后的发展会受很大影响。无学历的人提倡尊重同等学力,常会被认为是为自己的出身找借口,而像胡适这样要啥有啥的人来讲尊重同等学力,就最有说服力,可惜不是有这样地位的人都有这样的境界,这需要绝大的自信和从容。


红庆兄在晋中师专读书的时候,最喜欢文学。我当时在校刊做编辑,时常收到他的来稿,散文、小说、诗歌等都有,我感觉他在文学方面极有才华,时常向当时主管校刊的王志华老师推荐,当时我已有调到山西省作家协会工作的意向,我力主王老师在红庆兄毕业的时候,留校当校刊编辑,而王志华老师也竭尽全力,可惜后来因为红庆兄的体育不及格,此事未能成功,为红庆兄的人生留下了诸多遗憾。这几年红庆兄努力为晋中师专做了许多事,学校还聘请他当了兼职教授。我想起沈从文的一件趣事。沈从文当年报考燕京大学,一问三不知,后来连报名费都退了。过了两年,燕京大学要请沈从文去教书,沈从文倒不好意思答应了。


红庆兄的长处是文字感觉好,长于叙述和描写,无论多么枯燥的生活,到了他笔下总能有声有色,这个本领可能是天生的,我在学校时就和王志华老师多次说过,刘红庆真会写。我至今不怀疑这个判断,红庆兄的文字不仅简洁而且还有表现力,有感情、有美感,他写的书,无论偏重理论还是侧重生活,都非常好读。夸大一点说,这一特点,倒还真是和沈从文先生有点相似,他所以喜欢沈从文,可能潜意识中也有此种感觉。


我在山西太原的时候,隔一段时间,总去常风先生家聊天,比较多的是谈周作人先生、钱锺书先生,但也有几次说到沈从文先生。常先生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与沈从文相识,友谊一直保持存到沈从文去世。沈从文先生长常风先生八岁,沈从文先生小学没有毕业,而常风先生是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出身,但我记得,常先生只要一提起沈从文先生,言语中充满敬意。他常说,沈先生了不起,他不但是小说家,更是文艺理论家和评论家,你要多看他的中国现代作家论,还有《废邮存底》中的文章。沈从文先生去世以后,常先生有一篇怀念文章《留在我心中的记忆》,平静地叙述了他一生与沈从文先生的交往,在纪念沈从文先生的文章中,这篇很让人感动。常先生说:“我一直认为不论什么人,只要认真仔细阅读沈从文的小说,研究比较一下他在用字遣词和造句,表现方法、以及篇章的结构,总会认识这位小说家确实是在写作中不断学习着,试验着用最恰当的字,尝试各种句子的结构,篇章的组织,他总在寻求最完美的艺术表现。他的每篇作品都确实就是一篇新的‘习作’。在这点上我一向认为沈从文先生是中国现代作家中少有的风格作家。”


常先生每和我提到沈从文先生,常是叹息,对于他不写小说,常先生口中总是一句话:太可惜,太可惜。现在想来来,常先生的叹息声中,是对一个天才命运的无奈,更是对一个时代没有让一个天才作家继续写下去的感慨。沈从文先生的命运很让人想起一个时代。沈从文先生是一个从湘西来的“乡下人”,初来北京时,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但他是一个天才作家,很少人有他那样对于中国文字的感觉,他写得太好了。那个时代是适于天才生长的,特别是文学天才。沈从文先生没有上过学,但那时的文坛并没有因为他只有小学程度而看轻他。一个有趣的事实是,最看重沈从文先生的恰恰是那些留学欧美的学生,这体现那个时代的大气。

1980年,沈从文先生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演讲中说,有些伟大的批评家,半个世纪以来,一个二个在文坛上都消灭了,“我自己却才开始比较顺利掌握住了文字,初步进入新的试探领域。”沈从文自信的不是他比别人更有思想,比别人更有勇气,而是自己“掌握住了文字”,对一个作家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吗?


红庆兄非要我在本书出版前写几句话,我想到了红庆兄的经历,想到了沈从文先生的经历,也想到了自己的经历。人生苦短,我们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寻找各自走的路,红庆兄找到了自己的路,而且有勇气坚持下去,他有过困苦的时候,但今天更多收获的是写作带来的快乐。热爱文字,热爱文学,这是红庆兄成功的基点。

 

2012324日于厦门

 

(本文是《沈从文家事——与龙朱谈往》一书序言,本书由刘红庆著文沈龙朱编绘。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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