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佑:师者的价值与尊严
——在吉林大学图书馆原馆长宝成关教授70寿庆晚宴上的致辞
2012年10月12日晚于长春紫荆花饭店
尊敬的宝成关教授、谢大姐及各位学者、各位嘉宾:晚上好!
主持人把我作为“人本思想与公正社会的构建”学术研讨会的学者代表来说几句,真不敢当,本次研讨会的主体是研究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者,我只是一个非政治学的研究者,我的专业属于历史学,二级学科是中国近代史,虽然到了中国政法大学之后,客串到法律史,可能与政治学挨点边,但对于法律史,我还得和我的学生一起学习。如果要推出本次研讨会的学者代表来致辞,我看没有三个以上的代表是不行的(众笑)。
刚才听了吉林大学党委书记陈德文教授与吉林大学行政学院院长张贤明教授热情洋溢的致辞,听了他们对今天的寿星宝成关教授为学、为师与为人的高度赞誉,我很高兴,才知道宝兄除了做过为期十年的吉林大学图书馆馆长,还在吉大乃至我国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领域享有很高的学术声誉,他不仅是中央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中国政治思想史”的首席专家,甚至才知道我们国家还有“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与建设工程首席专家”这一说。陈书记、张院长的致辞帮我减轻了负担,很多话都不需要我来说了。宝兄邀请我来长春,出席白天的学术研讨会和今晚的七十寿宴,我就觉得很有面子。英国人有句谚语:“朋友是最好的广告词。”既然吉大的校领导与学界同行都给我的朋友宝成关教授这么高的评价,你们可能会想,他请来的朋友肯定也还行(众笑,鼓掌)。
我站在这里讲话,确实有些紧张。大家不是来听我们说话的,而是来喝寿酒、来祝福、顺便来观赏宝兄的蒙古族同胞歌舞表演的(众笑)。时间也不早了,从吉大的会场移到紫荆花饭店,大家的肚子也饿了(众笑),我们研讨一天的人本思想或者民本思想,还得回到“民以食为天”的民本主题,那是唯物史观的基点之一(众笑)。更何况,我还不会讲东北话(众笑),在北京混了十年,也没学到以北京方言为中心的普通话,我只会讲特殊话,湖南的特殊话(众笑),南腔北调,可能连有的湖南人也未必能听懂(众笑),我真的很紧张。各位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的年龄、学历不同,职业或者职务也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都是带着对宝成关教授的一片深情厚谊而来,带着对他的美好祝福而来(鼓掌)。我也是这样的。
我对宝兄也怀有一份敬意,主要是基于三个方面:
第一,他的学养很深。前人做学问,不外乎在义理、考据、词章三个层面下功夫,我看他是三者兼备,这样的学者如今并不多。宝兄转战政治学的学术成就受到校领导和学界同行的高度评价,这很不容易,在我看来,那只是他扬短避长的结果,他所付出的酸甜苦辣,恐怕只有自己最清楚,过程往往比结果更重要。英国剧作家肖伯纳说:“在这个世界上,取得成功的人是那些努力寻找他们想要机会的人,如果找不到机会,他们就去创造机会。”我看宝兄就是这样。我想补充一点,如果李时岳先生当年不走,如果李时岳的大弟子宝成关有条件坚持中国近代史研究,可能成就更大。我已经知道,在我们国家,被命名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工程的首席专家很多,吉大与东北就不少,但宝兄如果坚持近代史研究,他恐怕就是继李时岳之后的“东北王”了。(众笑)
在座的很多学者可能对李时岳有些陌生,如今的吉大校园恐怕也很少提到李时岳了,这可能同他调离吉大已经很久有关,快30年了,他离开人世也有16年了。在座各位如果看看我国的史学前辈章开沅先生、金冲及先生乃至日本学者中村哲夫先生等人追念李时岳的文章,就不难知道他的分量了。30年前,李时岳所在的吉林大学就是全国少有的近代史学术重镇,连他的母校北大都要逊色很多。我和雷颐兄这次赶到长春,参加宝成关教授70寿庆的研讨活动,其实还不是羡慕宝兄在政治学与马克思主义理论工程取得的辉煌成就而来,而是因为宝兄乃李时岳的大弟子。我虽然不是李时岳的研究生,但有幸借助于几个学术研讨会,得到他的教诲和提携,我的书房还珍藏着李先生的数十封手札,我懂得感恩。
第二,宝兄是一个正直的学者,这在当代中国还不太容易。别看有些学者平时的讨论、发言等,说起来慷慨激昂,但在权力面前,在校领导和省部级以上的领导面前,他们的表现却是另一套。如果他们有机会到中南海的怀仁堂走一圈,可能连膝盖都会没了,但我的朋友宝成关教授不会这样。今天没有时间给各位罗列往事了,有两个细节不妨说一下。有一次到台北,还是十多年前,有位年长的大陆学者在台湾学者面前搞得过于谦卑,真叫低三下四,宝兄很看不惯,很生气(众笑),并在研讨会的场合借题发挥,就想起身走人(众笑),是我把他拉回来,劝他给长者一点面子(众笑),人家那样做也不容易(众笑),更要讲究两岸交流的整体情谊,不能只图自己痛快(众笑)。这就是李时岳的弟子宝成关,至少在这一点上,他学李时岳一点都不走样(众笑)。还有,去年在武汉参加辛亥百年国际研讨会,武汉就有点不像话,估计长春人民不会那样干。那里纪念辛亥百年,就在中外名家云集武昌的国际研讨会上,明目张胆地搞等级制。各位可能无法想象,开幕之前照相时,中外学者集中等候那些当官的入场,就等了20多分钟。这还不够,在当晚的招待宴会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院长、副院长和湖北省的省长坐的主桌喝茅台,其他各桌就喝湖北的白云边(众笑)。亲爱的长春人民,你们能想象吗(众笑)?他们不是关起门来喝茅台,而是敢让服务员穿越其他席位,把茅台送到主桌,在那么多欧美学者面前泄露我们国家的机密:等级制(众笑),他们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辛亥百年。这个时候,我和宝教授都生气了(众笑),还有一些中外学者也挺失望,高贵者必自尊,权力怎能如此傲慢(鼓掌)?我在闭幕式上应邀发言时,就特意提到:辛亥革命迄今100年了,党权太大,民权太小,甚至几乎没有,民权尚未成功,我们一起努力。(鼓掌)
请各位注意,我们不是好吃好喝(众笑),要喝茅台也不必跑到武汉去喝,到贵州或者北京就行了,我们只是基于对人本、民本和民权的深切认同(鼓掌)!美国的政治家西塞罗就说:“人是由自己的风度和品格构成的。”不管你是从事什么专业,既然是做教师,兼做学者,无论在课堂、还是在社会,在权力场域,都要讲斯文,讲风骨,尽量少说假话,多说真话,借故堕落却是不能原谅的。如果你不能像龙应台那样懂得生气,至少不要欣赏一些并不值得欣赏的东西,跟着起哄,因为你是大学教授,是学者,只有守护学术和学者的存在价值与尊严,才有资格规训和影响我们的学生。只有让学生知道真相,思考才有价值;只有让人民知道真相,国家才会安全(鼓掌)。这是我和宝兄,还有其他一些师友,包括本次研讨会上许多学者的共同心愿。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争议,所以这次就走到一起来,团结在以宝成关为中心的餐桌周围(众笑),我们对七十寿星表达一份敬意,我们祝好人一生平安(鼓掌)。
第三点,宝兄是一位成功的教师、成功的教授。现在,宝门弟子与再传弟子们为他从教30周年与70寿诞举行的这个宴会规模宏大,可以感动长春(众笑),今天下午我还有幸与南开大学的孙晓春教授一起主持学术报告,九个发言的学者,几乎全部都是宝兄的学生,他们从问题的提出,到资料的收集和论证,从学术视野到研究方法,都能让我感觉宝兄这30年没有白干。虽然我还不能把他的学生表扬得特别饱满,还要防止他们骄傲,他们毕竟还有一些可以努力的空间,彼此之间也不够平衡,但是,他们的很多发言让我感到很有收获,能够展示宝兄的为师价值(鼓掌)。我想,即使宝兄不写文章、不写书了,他的学术生命也可以借助于弟子们的成长和代际传递而延续。作为教师,真正的荣誉就不是来自任何政府行为的成果奖励,而是来自货真价实的课堂与不同方式的师生对话,深藏于学生的记忆里,彰显于学生的成长中(鼓掌)。
我有两个期待。第一个期待,我希望把人本思想与社会公正的话题继续思考下去,希望在下一次再开研讨会的时候,如果不能把习近平同志请来,那也应该把吉林省的省委书记或者长春市的市委书记请来(鼓掌),哪怕是能请到副书记来,我看也没用,还是一把手说了算(众笑),这也是我们国家已经公开的秘密。如果光是我们自己讲公正社会如何构建,书生谈兵,真没用。我们设计那么多的方案,搞得那么完美,逻辑那么严谨,引注那么丰富,古典的、当代的,国内的、国外的,政治的、经济的、文化的,讲了现代,还讲后现代,讲了现代化,还讲现代性,搞得很完整,又能怎样?(众笑)有位思想家说过,越是完美无缺的纲领、规划或者战略,越不管用,中看的就往往不中用,我们顶多做了一回殷海光说的那种“观念人物”,却不是“行动人物”,纸上得来终觉浅,行动才是最后的审判长,还是他们说了算(众笑)。我们不能自讨自论、自赞自成、自表自决、自请自愿,这是当年梁启超批评袁世凯的话,我们不能满足于关门自恋,还要影响权力,瞄准行动。
最后一点建议,我真诚地建议我们的宝兄转变一种观念,努力创造健康。转变什么观念呢?我们的前人按照当年的生活条件和医疗标准,制定过一个界标:“人生七十古来稀”,这话在今天就有些陈旧了,宝兄不要当真,现在应该走国际标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就规定,人类个体进入65岁以后,才开始步入老年,而且还没有规定到哪一年为止。老宝,老宝,宝刀未老(众笑),你才70岁,只是老年的开始,只是政治局常委要退休的门槛(众笑)。还有,年龄只是一个方面,健康倒是更重要,我很希望宝兄在健康的前提下获得长寿,如果不健康,长寿就是难受(众笑),有了健康,就肯定长寿(众笑)。有人说,人生只有两件东西属于自己,一是身体,二是情感,这话仔细一想还是有些道理,我看对宝兄也很合适。虽然他还动过手术,但有这么多弟子与再传弟子如此敬重和关照他,随喊随到,情感呵护身体,寿星的身心健康就没有问题。
已经讲了很多,突然想起流行歌曲中的两句话: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我看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就相聚而言,就研讨会和寿宴而言,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的确可以这样唱,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但是,就宝成关教授与各位的同窗之情、同事之情、同行之情与师生之情而言,既然曾经拥有,必将天长地久。谢谢!(鼓掌)
(根据现场录音整理,经本人审阅,《东方早报》2012年11月20日发表时,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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