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丁丁 《IT经理世界》9月21日发表:


最近一段时间,我与学生们闲谈的主题,常常是“命相学”。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命与性,于是与教育密切相关。

我读经济学博士,偶然地,是在夏威夷。首先由于地理位置,其次由于“冷战”时代两大阵营在对抗之外对话的需要,美国国会在檀香山设立“东西方中心”。瓦胡岛(夏威夷群岛的首府)相邻的两城,檀香山与珍珠港,东西方文化交流中心与太平洋舰队,以典型的美国方式并存。不论如何,上世纪80年代夏威夷的书店,尤其是那些旧书店,是我读书之余流连忘返的场所。那里的书,来自各种文化,与夏威夷的人口构成十分相似。没有“多数”族裔,没有“主流”文化。发展中国家的留美学生在书店里对待新书的行为方式,典型地,称为“站读”。数以百计的周末,我在阿拉莫瓦纳商场的檀香山书店站读。对待旧书,尤其“孤本”,站读之余,有必要购买。我买了许多旧书。其中,命相之书占很大比例。

命相术,常见的有几十种,从饮茶之后观察茶叶在杯内的分布状态,到塔罗牌和星相学。这些相术,大多未能通过我的“跨文化检验”。任一项命相原理,在任一文化之内传承至今,固然有理可循。我的问题是:这些最流行的命相原理,哪些原理具有跨文化的有效性?

我这一番研究得到的结论是,或许,最具有跨文化普适性的命相学,是“手相学”。不过,这里的“或许”实在很关键。因为,上世纪80年代我浏览的手相学历史,是用英文写的,其中介绍中国手相学历史的部分,未必可靠。我的跨文化检验,假设这部分历史可靠。

未能通过跨文化检验的相术,最流行的是“相面术”。社会心理学实验,常用“标准脸谱”。如果被试者来自不同文化,他们对同一张标准的微笑面孔的意图的猜测,可以南辕北辙。绝大多数美国被试者认为是“真诚友善”的微笑面孔,被相当多中国被试者认为“心怀叵测”。当代社会心理学的脑科学研究报告显示,跨文化普适性最强的基本表情,似乎只有四种:喜、怒、悲伤和恐惧。在大多数文化里,能够辨识的表情(有名称的)常有几十种。

表情尚且如此,何况面相。在某一文化传统里普遍被认为面善的,在另一文化传统里或许普遍被认为面恶。斯密在《道德情操论》的最后一部分,转而叙述世界各地千差万别的伦理规范。分食族人尸体,在某些部落是继承族人精神的重要仪式,但在另一些部落则被视为大逆不道。也有跨文化通例,某人鼻梁中间有一凹陷或凸起,中外许多相面术者指出,在相应的年龄,此人很可能遭遇坎坷甚至灾难性事件。特例与通例,孰轻孰重,我们在考察命相术的体系时,需要格外认真地权衡。我的权衡,将星象学也列于不具有跨文化普适性的命相术清单。

命相学,关于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之命途的判断,我相信,与特定社会的伦理传统密切相关。人之初,有个性与群性。钱穆指出,兼具个性与群性,这是人类之“类性”。人类之个体具备群性,究其理由,在行为经济学视角下,是因为要“合作”。斯密《国富论》最重要的贡献,坎南指出,是讲述了一个“劳动的分工与协调”的故事。根据斯密的考察,哪怕最简单的商品,借助最简单的劳动分工和分工的协调,也可使劳动生产率提升数百倍。经济学家自然要问,那么,分工及协调的规模是否有均衡状态?抑或无限制地扩展?有鉴于此,杨格1928年就任英国经济学会主席时发表演说,标题是“收益递增与经济进步”。接续这一主题,贝克尔和墨菲在1992年发表于《经济学季刊》的著名文章,标题是“劳动分工,协调成本与知识”。并且,芝加哥学派经济学的当代领袖卢卡斯在2009年发表于《经济学》杂志卷首的文章,标题是“观念与增长”。

回到我们的主题,在特定社会文化传统之内,个人的命途,与他在多大程度上有助于人群的合作密切相关。也是2009年以来,MIT的萨克斯(R. Saxe)领导的脑科学小组连续发布的研究报告,引起诸如时代周刊和纽约时报这类大众媒体的关注。她的研究表明,人类认知与社会情感的最原始进步,是参与合作的个体形成的关于欺骗行为的预测能力。她发现了这一能力的关键脑区,在大脑皮层右侧颞叶与顶叶的交汇处,大约只有一枚硬币的面积。如果这一脑区在个体发育的某一“时间窗口”不能被激活,则此一个体将受到“自闭症”的困扰。

命相学关于“善”的那些命题,可视为卡尔·波普所谓“普遍主义陈述”。凡具有统计显著性的,我推测,多数都是有利于人类合作的。而合作的方式,在不同社会文化传统里可以有差异。手相学命题,或许,有最显著的跨文化普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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