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二位的共产主义国家,一个不保护媒体权利、对意志顽强的报道施以责罚的国家,美国的主要新闻媒体该如何报道?
激烈强硬?小心翼翼?无所畏惧?你争我夺?
这个国家就是中国。这些新闻机构包括《纽约时报》以及它几个实力最接近的竞争者。上述问题正在这些新闻机构高层的编辑和管理人员脑海里盘旋。中国市场有利可图,对它们的盈利能力至关重要;另一方面,中国的新闻价值又很高——两者并非一回事。这个拥有超过13亿人口的全球第一人口大国正在发生飞速的变革,有许多重要的消息需要报道。
问题的答案正在报纸头版、网站、新闻采编室的人员任免和企业的资产负债表上体现出来。
看看都发生了什么吧:
去年,《纽约时报》发表了张大卫(David Barboza)撰写的关于中国统治者家族拥有大量财富的报道。这篇文章赢得了普利策奖——也促使中国政府在中国境内封锁《纽约时报》的网站,这个网站是它作为一家跨国公司的增长的重要部分,到目前为止已经令纽约时报公司损失了大约300万美元的营收。
11月9日,《纽约时报》在头版发表了一篇关于其主要商业新闻竞争者彭博新闻社的文章,报道称,这家机构因为担心中国政府的报复行动,决定放弃原计划发表的一篇文章。《纽约时报》的报道来自一些不具名的彭博雇员透露的信息,报道谈到,包括主编温以乐(Matthew Winkler)在内的彭博新闻社的高管否认这篇报道被毙。
几天后,彭博社通过其新闻道德顾问、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前院长汤姆·戈德斯坦(Tom Goldstein)向我发出了书面投诉。戈德斯坦称这篇报道有失公平,而且不准确。他批评《纽约时报》谈论未发表文章中的新闻是“蓄意伤害竞争对手”。
在我开始和彭博以及《纽约时报》的记者谈话以调查这桩投诉之后,彭博推迟并随后取消了我原本和温以乐约定好的采访。一名公关代表告诉我,《纽约时报》11月25日的一篇跟进报道——从更大的视角看待彭博的企业使命——“精确得多”,因此采访已经没有必要。
彭博坚持说,关于中国的曝光报道只不过是还没准备好发表,因此《纽约时报》最初的报道是不准确的,这个说法偏离了主题。《纽约时报》这篇报道的核心与媒体在中国的自我审查有关:一家美国新闻媒体的高管告诉记者,报道之所以被撤回,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它可能导致他们的机构被踢出这个国家。《纽约时报》的国际编辑周看(Joseph Kahn)告诉我,温以乐在电话会议上对记者发表了讲话,这是“可以核实的”。还有一些记者,其中有时报内部人士,也有外界的记者,都提到那次电话会议是有录音的。
我相信《纽约时报》的文章从根本上是经得起推敲的——而且无疑是令人大开眼界的。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有理由质疑,把一篇以竞争对手的新闻决策为主题的文章放在《纽约时报》头版上是否明智。
《财富》(Fortune)杂志上周报道,就在《纽约时报》报道了这篇引发争议并且仍然没有发表的文章之后不久,中国政府闯进了彭博新闻社在上海和北京的办公室进行突击检查。据《财富》报道,中国官员还要求温以乐道歉。温以乐已经将彭博新闻社打造成了一家顶级新闻机构,在中国已经发表了一些非常优秀的报道。彭博在公开场合仍然表示,这篇文章被搁置是为了进一步的报道,不是被彻底弃用。该文的记者之一傅才德(Michael Forsythe)被停职;后来离开了公司。如果傅才德不久之后加入了《纽约时报》的报道队伍,大家应该不会感到意外。
美国媒体的驻华记者在续签居留签证问题上遇到了麻烦,或许很快会被迫离境。《纽约时报》执行主编吉尔·阿布拉姆松(Jill Abramson)称,以往的“年度小事”已成为“一大忧患”。“我担心,我们将不再能够向我们的读者提供未加约束的新闻报道。”
时报公司有十多位从事中国报道的人员拥有中国政府颁发的《纽约时报》记者资质,其中包括一名摄影师和一名摄像师。除了在上海的张大卫,其余的人都在北京。《纽约时报》还在香港有一个编辑部门及数名记者。
《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和路透社(Reuters)的中文网站最近被封,彭博则已经被封许久。中国官方下令部分企业停止购买彭博的数据终端机——该公司特有的商业模式的核心——之后,公司在中国这一主要潜在市场的销售出现放缓。
简而言之,不管是做新闻还是做基于新闻的生意,都是风险巨大,处境艰难。
从新闻的角度看,《纽约时报》存在一项优势:它仍是罕有的由家族拥有的新闻机构。正如阿布拉姆松称指出的,在刊发有关中国的批评性报道时,出版人小阿瑟·苏兹伯格(Arthur Sulzberger Jr.)“不会退缩”。
在《纽约时报》11月25日发表的文章中,《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北京分社前社长麦健陆(James McGregor)作出了直白的评论:
“事情似乎越来越明显,作为一个媒体公司,你在中国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做新闻,要么做生意,但你很难两样都做。”
迄今为止,《纽约时报》在继续“做新闻”——竞争对手们也在做,只是程度各有不同。这是值得的,也是困难的,而且很可能会变得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