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担心锐潮”,他干下一杯啤酒,哀叹起来。在乌坎时,我和很多青年人喝过酒,在短暂的时间里,这个村庄像是一个主题公园,一个抗争与民主的实验地。第一个与我喝酒的青年就是他担心的洪锐潮,高大、英俊、热忱,面貌与昔日的农民革命者彭湃颇有几分相似。

但我从没有和他认真交谈过。他叫庄烈宏,是乌坎事件中最早的反抗者之一,那首《乌坎之歌》就是他演唱与制作的。这首歌改编自Michael Jackson的原作,传达出善良农民被贪官欺凌的悲愤情绪,几乎即刻征服了村民的心。他也是四个被逮捕的青年之一,成为短暂的英雄人物,在随后的选举中,他当选新的村委委员。

在乌坎事件的主要抗争者中,我和他最陌生。他对你满是笑容,却似乎总有一种隐隐的焦虑与回避,他不象其他人一样对外来者轻易敞开心扉。

童话注定容易破碎,乌坎的故事也逐渐变形。在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里,土地追讨困难重重,被热烈赞扬的民主实验似乎也运转不佳,被寄托了无限希望的新村委会开始失去村民的信任,内部也出现分裂。庄烈宏成了第一个辞职的村委委员,他开起了茶叶铺。

对于这个村庄的内部纷争,我们这些外来者似乎永远也搞不清。曾并肩战斗的战友缘何开始相互指责,备受尊敬的领导人如何被视作新的独裁者,高涨的群众热情又为何变得如此冷漠?乌坎上演了一场迷你的革命剧,这些“后革命症状”不难理解,它们在不同地域、时代,以不同规模上演着,但具体细节却似乎很难说清。更重要的是,当初的欢呼者们似乎忘记了一个根本事实——在一个庞大的集权体制下,怎么可能实现局部的民主?

去年9月初,我前往乌坎。这个两年前还被视作中国民主希望的村庄,陷入了普遍的幻灭。在夜晚的大排档,洪锐潮用《水浒传》里的故事来自比——好汉们要不被招安,要不陷入孤立。庄烈宏似乎更为神色不安,连习惯的热情也消失了。

谁也未想到,我们会在法拉盛相逢。他已在美国滞留了两个月,正在寻求政治庇护,他为乌坎村原本就戏剧性的命运增添了新维度。这个村庄的新一届选举刚刚结束,早已表示心灰意冷的林祖銮再度当选村委会主任,洪锐潮则以“贪污罪”被警方拘押。

法拉盛的夜晚,像极了一个中国县城。人群拥挤、霓虹闪烁、火锅店与卡拉OK相邻,满耳的中文……

裹挟在这人潮中,你不禁感叹,既然仍是过这县城生活,何必来此?

十年来,皇后区的法拉盛取代了曼哈顿的中国城,成了新的纽约华人中心。如果说旧日的唐人街是广东与福建劳工生活的延伸,纽约的法拉盛与洛杉矶的罗兰岗就是新移民的产物——它丰裕,却杂乱、粗鄙、弥漫着高度的物质性,它再没有堂口、会所竭力想维持的某种中国传统。当然,不管新旧唐人街,它们仍包容反叛者。我在一家美容院旁看到中国民主党的招牌,声称自己是北京政权的最大的反对党,它的领导人满脸严肃地把法拉盛称作“中国海外民主之都”。

庄烈宏也成了新的反叛者。他接受自由亚洲电台的采访,公开寻求政治庇护。林祖銮公开称他是“乌坎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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