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示:这是一篇读书札记,有“译”亦有“解”,与严格意义上的“译”已经有了颇远的距离,然而为了更直观一些,我还是用了“新译”这个词,希望不要引起误解。

   原文: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新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长时期以来,我最讨厌世上有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看的很高,认为有盖世神功,完全不顾及实际拥有的能力,上下其手,四处挑逗,里外撩拨,却又灭不了人家,结果在很短时间里弄到里里外外剑拔弩张,乃至于怨声载道,有人问:“丫到底想怎么着呀?!”

   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尴尬,也很难办。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真到决一雌雄的地步,这样的人是否决得出雌雄,还是两可的事情。咦!最要命的是,他很可能既没有鬼斧神工的韬略,又没有一掌定乾坤的技艺,这时候事情就不仅是尴尬和难办那样简单了,会遭遇很大危险,爆发最严重危机啊!

   我在湖南省零陵县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期间,有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得以与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街边小店里斟酌小聚。我们说风花,说雪夜,避谈国事,所以无所顾忌,酣畅淋漓,悠然快哉,正是所谓“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唉!人生苦短,得一知己足矣,活着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得乐处且乐吧,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席间,这位无名分、无地位,却绝顶聪明的客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关于麋鹿、驴子和老鼠的三个故事,真是奇妙啊!这几个看似诙谐的故事,都折射出了很深的道理,简直是入木三分,听之让人忍俊不禁。它使我由不得感慨,真正的智者和高手,往往潜行于不动声色的民间,在庙堂回廊上游走并吆五喝六的所谓著名作家、文学大师,不过是一些阿谀奉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蝇营狗苟之辈,群蚁附膻、狼奔豕突、肥马轻裘的鸡鸣狗盗之徒,就连朝廷戴在他们头上的桂冠都散发着腌臜和腐烂的味道,与我这位穷困潦倒的朋友相比,真是有云泥之别啊!朋友走后,我越想越觉这个人有意思,于是伏于青灯之下,把这三个故事记录了下来,题为《三戒》。

   这世上的事情,大凡都是有机理、有逻辑的。孟子有言:“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大道理也!然而是不是思之得之就是一个好呢?未必。多少古人警示后来者:“谨言慎行,戒急用忍”、“多心招祸,少事为福”,说的就是机理,就是逻辑——任何“思”和将“思”诉诸于文字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古今多少事,同理也。

   当年孔明先生慷慨陈词:“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也正是由于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才导致思想以及说出思想成为了极为危险的事情,说句抱怨的话:如果把他老人家放到现在而今眼目下,说这番话之前恐怕也得斟酌三分,敢不敢如此口无遮拦,恐怕还是两可的事情。唉!吾国吾民,骨骼上都镌刻着“祸从口出”的惨痛警言,谁还敢在这上面疏忽儿戏啊!

   有鉴于此,吾申明,于今我朝顺宗皇帝大德于天下,盛唐江山稳固,社稷兴旺,国民无衣食之忧,举国上下,同心同德,意气风发,绝无孔明先生口无凭栏所述说的那等颓相,笔者记述朋友之言,实乃兴之所至,无深意,无企图,无影射,博一笑乃尔。

   原文:《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新译:《临江县的麋鹿》

   江西省临江县府早就发红头文件不让打猎了,长一副狗脸的县老爷,年八十有余,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在全县电视电话会议上说:“吾地,一非美国,二非香港,无物可猎,汝等都给我闭门锁户则个。”所以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没有猎人了,就连在林子里走动的人都很少了,都回家睡觉去了,即便是日上三竿,整座县城依旧梦呓连天,鼾声如雷。县老爷一干人,趁此于朗朗乾坤之下,扛着装满金银的口袋,在县府金库门前窥视,县城东西南北通衢大道竟全无一人,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说:“然。”出城门,径直往美国去了,返回之时,天已向晚,当顶有偌大一块乌云遮日,寒风凛冽,满县城的人皆在温柔之乡呼呼大睡,县老爷击掌赞曰:“噫噓嚱!和谐哉!和谐也!”

   其实,也不是说不让打猎就绝对没有人打猎了,比如我们临江县瓜秧子乡瓜蛋子村,就有一个叫三傻的汉子,改不了打猎的嗜好,即使是在县府文件传达之后,也时不时偷偷钻进山里去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回来打打牙祭。村长就指着鼻尖警告他:“你总有一天让县老爷用秤砣敲死。”三傻犟嘴说:“狗日的把野物全都吃光了,大地已经如此苍凉,我还想敲死他哩,他倒要敲死我?你让狗日的来试试!”依然我行我素。

   这天,三傻在人迹罕至的一条山沟下了夹子,很偶然地捕捉捕到一只小麋鹿,这方水土不出这种东西,三傻却识得。麋鹿太小,三傻舍不得杀,就把它带回村子,打算饲养一段时间,然后去首都长安卖给那里的大官人。据说长安的大官人皆认为麋鹿的血肉壮阳,食之金枪不倒,可以御女无数,由是求之若渴,价格畸高,三师三省六部衙门两侧的旁门左道,桃红酒绿“天上人间”之类的情色酒楼,都暗设了收购机关,时常有鬼祟之人出入。三傻思忖,届时也找个门子,到那里卖出个好价钱,就可以给害病的婆姨治病了,喜不自胜。

   三傻牵拉着可爱的小麋鹿走进村子,村民均不知此为何物,涌上前来,议论纷纷。有一条身上刺着青龙的壮汉走上前,摸了摸小麋鹿的脑袋,掰开小麋鹿的嘴唇看了看牙口,富于经验地说:“这一定是谁家家风不好,牛把羊给日了,生下了这么个玩意儿。”

   大多数村民不同意这个说法,一个模样俊俏的婆姨瞥了壮汉一眼,反驳说:“说啥了嘛!牛咋能和羊干那事情哩?根本就干不成么,那羊不是得死?”

   村长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袄棉裤,背着手从全村最高大的院落里踱步出来,尊贵地与村民保持一段距离看小麋鹿,含笑不语,大家就向他讨要说法,村长别有意味地说:“这哪儿是牛日下的?我怎么看它脸上有狗相?这分明是县老爷日下的嘛!”

   村民伸长了脖子,齐声惊叹:“呀!”

   三傻问:“真格?”

   村长仍旧含笑不语,踱步走开五六丈远,才回过身对三傻说:“你就等着跌活(方言:惹祸)吧!”

   三傻有些发愣,追过去问村长:“县老爷不会把我的毬咬下来吧?”

   “这要看人家的兴致哩,”村长严肃地说,“他要是想咬哩,谁也挡不住,你婆姨以后就省一档子事了;他要是不想咬哩,你就是把毬塞到他嘴里,他还嫌你恶心哩!这要看你的运气哩!”

   三傻颇惴惴,却也没说什么,把小麋鹿牵拉到了家里。

   刚一进门,三傻那群狗就开始乱叫,声巨如豹,做扑咬状,把小麋鹿吓得瑟瑟发抖,再也迈不开步子。三傻跺脚吼道:“日你妈!去!我日你妈!去!”狗退后几步,仍旧大叫,不依不饶。三傻拿起一截木头甩过去,狗才跳开,远远地看,眼睛中仍带着敌意,却已经减弱了撕咬和渴血的欲望。

   三傻不傻,他认为狗冲小麋鹿大叫,主要是因为它们彼此不熟悉,所以从此以后他每天都抱着小麋鹿,有意让它接近狗,也有意让狗接近小麋鹿。时间久了,这两种动物还真的建立起了信任,不但不互相排斥,还在一起吃食和玩耍了,村上人都称奇,说小麋鹿身上的确有狗的血脉。虽然这个说法让三傻想到村长那个不祥的预言,然而县老爷远在县城,距此百二十里,这麋鹿即使真的是县老爷日下的也没啥,等到他知道,三傻早就把它弄到长安城去卖了,这样一想,三傻也就安心了。

   小麋鹿越长越大,由于成天和狗混迹在一起,不但把狗当成了朋友,成天毫无介意地和它们互相碰撞嬉戏,在地上打滚,越来越亲近,甚至完全忘记自己并非犬类,而是一头麋鹿了。家里的狗呢?畏惧主人的态度,也不把麋鹿当外人了,对它十分客气和友善,说:“归根结底我们是为你服务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麋鹿就很感动,对狗愈发亲昵,即便是三傻,如果没走到它们跟前,也很难分清哪个是狗,哪个是麋鹿了。

   三傻的婆姨不会养娃娃,对小麋鹿更是喜爱有加,老是抱在怀里,就像是自己亲生的娃娃一样,病也好了许多,一家子真是其乐融融啊!最可庆幸的是,县老爷还真的没来找麻烦,世界安宁而静谧,未见有武警车辆疾驰到村头,即便是瓜秧子乡乡长来瓜蛋子村视察工作,也没有过问麋鹿和狗相处得怎么样了。三傻由此确认,这件事并非村长说的那样凶险,三傻悬着的心也就重新放回到了肚里,加之婆姨央求,他舍不得把麋鹿拉出去卖了。

   来年春天,大地复苏,草木青青,狗们都跑到村边去享受爱情了,唯独麋鹿还卧在梨树底下打盹,三傻就把院门打开,让它也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个头已经很大的麋鹿跳起身子,蹦蹦跳跳地出了大门,从家门口那条村道往北去了,它的本意是想找到自家的狗,跟它们一块儿玩耍。

   村北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官道,麋鹿就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顺着官道往前跑。路两旁到处都是烂漫的山花,大地蒸腾着春天特有的带有泥土味道的温暖气息,山间的溪水犹如银色的飘带,在千山万壑间飘拂;狐狸、土獾都跑到山岗上闲逛来了,苍鹰、老鹳之类的猛禽悠闲地在峡谷上空翱翔……沐浴在春光中的麋鹿,心情好极了,嘴里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从此走向繁荣富强”之类的歌曲,一路前行。

   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瓜蛋子村已经被甩在身后,前面是一片长满了白草和灌木的山坡,官道在这里转过一个弯,再往前是一个漫长的下坡,据说可以直通临江县城。麋鹿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有一点儿害怕,打算往回走。正在这时,麋鹿忽然发现山坡前聚拢了一群狗,也说不上多少只,齐齐地往这边看。麋鹿把那群狗误认为是自家的狗了——它的确看到了几只平时在一起戏耍玩闹的朋友混迹其中——就远远地打招呼,笑着向它们跑过去。

   那群狗见麋鹿跑了过来,无声地呈扇形展开,这样,懵懂无知的麋鹿正好进入迅速形成的包围圈。麋鹿没听见狗叫,也没听见狗发出威胁,却从一双双狗眼中看到阴鸷,看到阴狠,看到歹毒,看到狗仗人势的骄狂,它这才明白,眼前这些狗是怀着恶意的,就有些害怕,想往回跑。

   这时,狗群中发出一个声音:“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还没容麋鹿找到说话的那只狗(它想辨别是自家的狗还是外来的狗,这句话是善意还是恶意),那群狗就突然呲牙咧嘴露出凶相,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叫,狗群呼啸着扑到了麋鹿的身上,有的咬住它的脖子,有的咬断它的四肢,有的用尖利的爪子剖开它的胸膛……顷刻间,可怜的麋鹿就变成了散乱在田间的一堆白骨,殷红的鲜血渗入到土地中去了。

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长一副狗脸的县老爷见事已完毕,微笑着转身走开了。(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本文责编:frank
发信站:爱思想(http://www.aisixiang.com),栏目:天益笔会 > 笔会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79142.html
文章来源:爱思想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中国数字时代亚马逊镜像(墙内可直接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