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微信公号：游山打捕（ID：zhanbinstory）；作者：詹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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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终于，我鼓起勇气，说说我为什么反对中医」，果然是惹了不少争议和批评，有人直接问我，你知道最大的中医粉是谁吗？我是觉得，我的重点其实不是「反对」，而是「为什么」，只是可惜，人们并不愿意去理解「为什么」。

回到当下，网上越来越多的讨论，涉及中成药泛滥、中药注射剂滥用，以及各种原因对西药的限制等等，所以我特别想说的是，我的文章标题不对，更好的标题应该是「如果你们不反对中医，将会……」。对的，现实总是很黑色很深刻的来临。

因为非议多，这个下篇，说说「为什么」反对传统文化，就搁置了很久。原本打算放弃，只是最近的新闻诸多，还是忍不住要写一下，因为这更隐蔽，而且更深刻，更黑色。

一

不如就从看到的现状说起吧。

有个叫做豫章学院的，你看看这个名字，是不是非常传统文化。但它是用来戒除网瘾的，在里面，孩子们受到非常非人性的待遇，如果按照基本法律，这里的人和孩子的父母都可以入罪。但是孩子的父母，没有任何人追究他们的。原因为何？原因是我们认为孩子是父母的「私产」，父母可以非人性的决定孩子的命运，以及可以把孩子交给别人「非人性」的虐待。所以，我是想说，传统文化，允许父母非人化孩子，虐待孩子。

前段时间还流行起来「女德」，从「传统文化」里去找三从四德，让女性要服从。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网上搜搜相关视频，演讲者的嘴脸极其丑恶。但是，听众不少，从宣传里看还得到很多单位邀请去演讲、开课。原因为何？原因是我们认为女性是男性的「附属」或者「财产」，家暴问题一直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我们已经开始教育女性要顺从家暴，被打一定是你哪里没有做好的。所以，我是想说，传统文化，允许男性非人化女性，虐待女性。

再说这几天的事情。各地纷纷说，不要参加圣诞节活动，要拒绝洋节等等。有相关文件、通知等在网上传，背后的理由也是要珍重我们自己的传统文化，过中国人自己的节。这事情也好奇怪，我家两个小朋友已经期待了整整一年的圣诞老人送礼物，每个月都更换一下对礼物的期待和想象。我大概是根本不可能和他们解释清楚，为什么不过圣诞节的。最关键的是，它只是一个自由的选择而已。所以，我是想说，传统文化，被系统借来干涉个体，侵入私人生活。

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干脆完全放弃传统文化吧。

二

看到这里，读者一定说我「绝对」了，嗤之以鼻，仿若他们都是「传统文化」的大拿一般，但可能他们只有中医、武术、周易、汉服这种遐想。他们大多数在受传统之害而不自知；浸染了传统之黑而不自明。如果有心，还是希望大家看看我来解释「为什么」。

我之所以说「反对传统文化」是「反对中医」的下一篇，是因为这种反对来自同样的理由。

在前篇里，我已经解释了，什么是范式，以及我借范式来解释「现代」是人类生活最大的「范式变革」，之前我们称为前现代，是文明化程度很不够的，包含了很多野蛮和蒙昧的。现代医学并不是能解决所有问题，它只是跑在解决更多问题的路上。我们之所以信任它，是因为它提供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方法论。这也是为什么「赛先生」，即科学这么重要的原因——中国最近这几十年的进步，主要得益于快速跟进科学发展。

那么，「现代」还发生了什么？那就是：重新认识人的权力，以人为基石重塑社会。

所以「启蒙」这个了不起的词就是说的这个。我们现在耳熟能详的绝大多数哲学家，都跑在这个路上，跑在启蒙，跑在确立人的价值，跑在理性的路上，以及这些东西确立以后如何存在，如何组织社会。伏尔泰、卢梭、洛克、叔本华、尼采、黑格尔……不计其数吧。我们经历了一个非常长的时间，才完全确立了这种以人为本的形态，确立了「现代」这个概念，发展出了当代社会。

如果说这个新形态里面有什么东西是最核心的，那首先就是它最基础的：人是属于自己的，社会应该保障人的权利。至于另外一个我们很敏感的东西「德先生」即民主，就是我们认为最能保证人的权利的方法系统，它是不断发展的。

所以，看到这里，诸位应该能理解，传统文化里，父母对孩子的绝对权力；男性对女性的绝对权力；权力系统对普通个体的绝对权力，都是「非现代」的，都是野蛮愚昧的。我们过去如果说取得了什么进展的话，可能是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出台（虽然在实施层面非常贫瘠）；可能是女性权利的伸张（虽然还跑在路上）；可能是私人领域的确立（或许这从未实现）。

但在这种并不乐观的当下，你们竟然选择了「国学」？选择了「传统文化」？选择了「汉服」？当然，这个权力系统跟你们一样，同样选择了「国学」，选择了「传统文化」。为什么，因为它好用啊。

既然我们说，「现代」的基础内核是「人是属于自己的，社会应该保障人的权利」，那么，我们传统文化的「权利」内核是什么呢？这恐怕大家也还算熟悉吧，那就是：天地君亲师。人要属于君王即对权力拜服；人要属于父母，属于师长。

恰好，诸多迫害、虐待，背后的主旨就来自于此。比如豫章学院，比如女德，比如规定你的私人生活。

对的，我的反对，就来自于我压根不信任基于「天地君亲师」这个权力基石所产生的一切。恰好，所有的礼仪、文化，都是跑在这个这个基石之上的，是它不断发展、外延出来的。写到这里，其实我觉得很乏味，因为中国现代史上那么多卓绝的努力，已经把这件事情说了一百遍了。最明确大家最熟悉的就是鲁迅说，传统文化里，通篇都是写的「吃人」——因为在传统文化里，个体、个人是完全没有地位的，它要求人交出自己。

启蒙和现代史，非常努力的把人从宗教和君主那里抢出来，变成主体；我们过去一直跑在这条路上，但一直没有获得彻底成功，现在看来，倒退来得很快呢！显然，就是因为你们喜欢传统文化。

三

这件事情还是蛮可笑的。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古汉语一直是很好，很得意的。读了大学以后，基本古典文学的课程都是高分，钻到文献资料室里看了很多书，还装模作样的写了一些佶屈聱牙的论文，给自己确立了很多「传统文化」的研究题目。甚至越看越觉得自己渺小，于是还暗下决心，坚决不能夸夸其谈，随随便便把「传统文化」四个字挂在口上。

后来买了很多这类目的书，慢慢都收起来了，或许将来还能兑换成零花钱。当时是觉得十年内不能轻谈「传统文化」，但是十年后呢？我在推特上，看到那么多被伤害的普通个体，我的头脑和阅读已经很大程度上大规模转向到「现代」以后的内容了，这个时候，我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传统文化」很难反对，它就在我们的日常生活里，最关键的是，我们的头脑、阅读和教育里，缺少现代，人是被自己的阅读和教育限定的，而我们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读过任何有关「现代」的知识，没有学过现代政治，没有了解现代哲学，没有真正了解科学精神。这个时候，他其实无从比较和甄别——人只会守着自己了解的并以为那就是绝对，这或许才是我们热爱传统文化的原因吧。

即便是对「传统文化」的「私人爱好」，一般人我觉得都是可以的。好吧，这句话太勉强了，我是想说：如果没有「现代」作为基础，那么这种爱好往往会把人带到很糟糕的状况里，掉坑里。如果一个人如果懂得了「现代」的意义，知道传统文化的坑还去热爱，那只是说明，他愿意浪费掉自己的生命。

人的时间是有限的，拼命让自己变成一个现代的正常的人，路上还有艰苦的磨难，哪里有空闲呢？

真的，完全反对「传统文化」吧。

当然还有人不服气。我有一个老师，非常了不起，可惜我没有机缘成为他的学生。他叫葛兆光，写了非常厉害的「中国思想史」，这样的人，应该很懂传统文化吧。所以，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做《异想天开——近年来大陆新儒学的政治诉求》，在微信里已经被删除了。他反对传统文化进驻政治，参与当下的生活，大概这就是文章消失的原因吧。

毕竟，只有拿「传统文化」治理国家，我们才更容易崇拜权力，放弃个人权利。

这篇文章献给我的一个朋友，他网名醉葫芦，在一个「七线城市」，他可以在任何场所任何情境，用一堆古诗词完成交流。但是，他完全反对传统文化，并且，在网络上和现实中，他都努力践行「现代」的基本原则。这样一些普通的个体，闪耀着让人艳羡的光芒，让我生活得还算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