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泉州的新冠病人定点隔离酒店「欣佳酒店」坍塌,约有70人被困,消防官兵连夜救援,截至发文时已经救出48人,2人死亡。作为前机电工程师,我调研了泉州市鲤城区住建局政务公开记录、福建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网、消防审批记录、谷歌地球历史照片、现场照片;得出了结论——

「连环违规」:无名楼宇、个人房产、未被监管的钢结构工程、用砖石水泥打隔断改建酒店、建筑受力过大导致形变、生意萧条时却被指定为定点隔离酒店……幸好这次坍塌的是个钢结构楼宇,钢结构在倒塌后架出不少空间,不会直接把人砸死;但如果不是钢结构楼宇,也未必会倒。

欣佳所在的是一座6层钢结构办公楼(请注意这三个字),6层以上还有半层结构空间,位置在南环路1688号,南环路是泉州的汽车走廊,根据天眼查显示,这个地址注册了许多单位,并非单一酒店、并不清楚酒店方是否是业主。

4-6层是欣佳酒店,7层以上被酒店方改成了员工宿舍(违规行为)。

3层是琴悦足浴和小灰餐饮店,

2层有福建省顶鑫再生资源回收有限责任公司,

1层有欣佳酒店入口、洋洋汽车美容店、沈增华便利店、林进权餐饮店、全德宝汽车销售有限公司、好车汇汽车贸易有限公司。

事故原因非常清晰,据新京报报道,「欣佳酒店所在的楼层原为一整个大厅,后加砌多道墙隔出客房」(违规行为),这个信息合理,因为这座楼以前是当做办公楼或4S店来使用的,就是写字楼里常见的大平层,改成酒店需要打隔断。

「在酒店装修的那两三个月,因为压力问题,我们一楼商户的门窗玻璃被挤压炸裂五六块,后来觉得房子太危险,我就搬走了。」这句话,直接说明酒店装修期间砌筑的隔断墙、加装的热水器、空调等等,直接改变了建筑的原有用途,超过了承受能力,所以一楼商户的门窗玻璃才会被挤压炸裂五六块。这叫钢结构变形,这帮人想钱想得不要命了?

什么叫连环人祸?酒店违规装修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

  • 这座楼为什么没有名字,
  • 业主(建设单位)为什么还没露面,
  • 为什么找不到建设施工许可证,
  • 钢结构是由哪家施工单位负责,
  • 钢结构框架柱有没有延伸到地下一层,
  • 有没有设计、监理单位,
  • 高风险工程有没有安全检查,
  • 住建局、安监局有没有审批,
  • 有没有产权证,
  • 如何注册了这么多单位?

接下来我们一个个分析。

无名小楼

这次坍塌最吊诡的一点,就是为什么这座楼没有名字,是一座「无名楼」。新闻报道写的是「欣佳酒店位于鲤城区南环路1688号中骏四季康城一期旁」,我在工地上干过,除了居民自建房,如果是官方依法招拍挂的土地,被买下之后进行建设的,都会有个工程名称,比如泉州万祥医院、泉州万盛中心、胧月湾、中骏商城之类的名字,比如前段时间逃离武汉的刑满释放人员黄某英,就住进了北京新怡家园。

随手打开泉州鲤城区住建局网站,大家感受一下,一个商业建筑,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但是这座商务楼宇却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门牌号,这极不合理!不禁让我怀疑这个楼是不是一座手续合规,由有资质的单位进行施工的建筑了。

业主是谁?

公安部门控制了楼房的业主,并且说业主叫杨某某,事故是因为房屋改装导致,那肯定是改装的欣佳酒店;在看鲤城区欣佳旅馆的法人就叫杨金锵,我认为只能是同一个人。

只有业主本人开的旅馆,才能解释为什么这货能够肆无忌惮地改装酒店,进行隔断装修,而业主还不阻拦。那么杨金锵本人名下只有欣佳旅馆这一家单位,有能力盖出这座无名小楼,并且拿来出租,说明他有点钱;这个酒店一天房钱100多,说明他又没太多钱;杨金锵名下没有建筑类实体单位,说明这块土地不是在招拍挂中取得的土地使用权——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个人认为,最合理的推测就是这座楼是杨金锵的宅基地,然后杨金锵找了个工程队,盖了个自建房,所以这个商务楼才只有门牌没有名字。而杨金锵能拿到1688这么吉利的门牌号,也说明在当地有一定的关系,毕竟这么一座楼,成本1000万,每年的利润就可能有200万呢。

何时建成?

祭出谷歌地球的时光机。可以看到,在2011年11月21日,这座「无名楼」还是一块平地;2012年9月28日,无名楼已经开始钢结构施工;到2013年11月7日,门口停车场已经停了一排汽车,说明这座楼已经开始营业。

根据欣佳酒店的消防审批记录,这座无名楼的主体建筑占地面积3363.3平米,地上建筑面积6659.75平米,建筑高度22.15米,层数为地上7层(顶层是半结构的)。欣佳酒店占了3层,面积为3350平米,80间客房。6660平米的钢结构楼,施工是很快的,不到一年就能盖完。

大家回忆一下火神山医院的医学技术楼,不就是加班加点十天建成的?这座楼的工程量要比火神山医院多,毕竟多了几层,但是4-6个月内肯定能够完工,所以,无名楼是在2012年建成的。

欣佳酒店占了3层,但一共80多间房,说明每层的使用面积不会超过1000平,一共6000平米的钢结构楼,施工是很快的,不到一年就能盖完,证明这座楼的施工就在2012年。

我翻了泉州市鲤城区住建局发布的信息,一共18页,2010、2011、2012、2013年都没有建筑施工许可证的审批信息,那么鲤城区住建局、质监局究竟是什么时间审批的呢?设计、施工、监理单位都是谁呢?不得而知。

但是鲤城区住建局,在2010年1月就启用了《建设工程质量安全监管动态信息系统》,要求对建设单位重大危险源进行网上申报,在2012年底开展了《2012年全区建设工程质量和施工安全检查》,不可能遗漏。所以住建局理论上一定会留有记录的,泉州鲤城区住建局的项目不多,一年也就30多个,不存在管不过来的问题。

如果住建局没有记录,那这座楼就成了违建;坑的单位就更多了——没有产权证,怎么在工商局注册公司、怎么通过消防检查?到底有多少人违规,这都等待查明真相?无名楼能注册公司,就说明这座楼能够拿出产权证明,供业主在工商局注册;但是为什么在鲤城区住建局2012年的在建工程中却查不到相关信息呢?

钢结构谁做的?

6层钢结构办公楼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或,在我国也至少应用了20年,我在网上随手找了一张广西桂林钢结构办公楼的图,可以看到使用年限是50年,同样是6层,高度24.6米,比无名楼高点,建筑面积3664.6平。

一座3600平米的办公楼,每平米带装修投资2000-3000左右;所以这座无名楼面积6659平,总成本大约是1000万左右;能在2012年的鲤城区拿出1000万盖楼的人,想来也是泉州的成功人士,为什么现在还没现身呢?在2012年,周边除了中骏四季康城之外,都是平房和空地,可见地价也不贵,并不属于泉州核心区。

钢结构施工属于「危险性较大的分部分项工程」,安监局和住建局都应该有备案,并且要定期检查的,施工单位必须具备钢结构的施工资质,还要编制施工组织计划,而且在建工程是需要定期检查的。而2012年,在泉州鲤城区在建工程施工单位一共有31家。

其中有资格做钢结构施工的,只有9家,包括福建省泉州市第一建设有限公司、福建中亚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福建省海滨建设发展有限公司、福建省茂荣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福建万龙筑业设计工程有限公司、泉州市临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泉州市开元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福建同成装饰设计工程有限公司、福建泉州冠亚装饰发展有限公司。那么这座无名楼的钢结构究竟是谁施工的,现场的媒体调查一下这些有名有姓的公司,就能一清二楚吧?

泉州市伊诺维计算机系统工程有限公司,泉州市智信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这两家IT公司在这个表上,是因为他们有智能化工程建设的资质,都被纳入建筑施工行业,所以我相信给欣佳酒店这座无名楼做施工的工程公司,只要合规,一定会被监管纳入的。

看一下酒店的地下车库,超过12层的钢结构房屋设置地下室时,框架柱需要延伸到地下一层;欣佳酒店所在无名楼只有6层,这个是不是框架柱,钢架是否够粗,我不是专业人士,无从分辨,只能等专业人士指证了。但从直觉来看,6层楼高,高层还有酒店,这个框架柱是不是细了一点?屈服强度又是多少呢?

另外,这座无名楼采用的是天然地基还是桩基呢?桩基有没有按要求达到1/20的埋深,也就是1.1米呢?从现场图片来看,地基没问题,反而是钢结构底部断裂了。我们需要在调查报告中看到这些结果。

消防不通过就开业

离谱的事情不止这些。根据携程信息显示,泉州欣佳酒店是2018年开业的,但是从前面那张消防验收来看,欣佳酒店是在2019年1月22日才消防验收通过!一家酒店,消防验收没通过就能开业?当地工商管理部门这次肯定要吃挂落了。

在谷歌地球上测量得到这座无名楼宽21米,长46米,按每层楼966平估算(顶层算减半),大约是20间房;目测过道宽两米,加上墙体厚度20厘米,所以房型应该是鱼骨型,每间房长4米4,进深9米。所以酒店房间也不可能达到48平,40平还差不多,酒店在这里又吹牛了。

有没有产权证?

产权证是这个事件最关键的证照,然后才是施工许可证。

有产权证,就意味着这个工程履行了所有合规手续,那么施工设计监理单位有据可查,钢结构又是高风险工程,住建局是一定要履行监管职责的,鲤城区的住建局责任是吃死了,连当时负责领导的信息我都找到了,没放出来而已;

如果没有产权证,那么工商部门的责任就极大——没有产权证,这座位于南环路1688号的无名楼,怎么可能注册这么多4S店、饭店、公司、酒店?一家酒店承租没有产权证的商业楼宇,工商部门是怎么让他开业的?

这张产权证,直接关系到责任归属,所以无论有还是没有,都会有人承担责任,所以鲤城区住建局和工商局,现在应该已经开始盘查所有档案了。

虽然这座无名楼从根部断裂坍塌,很大可能是酒店装修导致的责任;但是建筑工程是终身负责制的,现在必须要找到建设单位、施工单位、设计单位、监理单位,确定到底是钢结构材料不达标、设计强度不达标、施工单位有没有资质,然后再确定是不是承租方违规改动主体结构——总之,这件事环环相扣,不是把锅丢给欣佳酒店就能甩得掉的。

毕竟,2011年,福建省住建厅专门下文,要求工程质监机构加大对不合格钢筋、水泥的监督检测力度,确保原材料质量合格。专门下文,不正说明在2011年已经出现原材料质量不合格的乱象了么?

挣钱不要命的历史

1995年6月29日,韩国三丰百货商场发生坍塌。在事件发生前,顶层就已经出现了多条10cm宽的裂缝,专家也提醒说建筑有坍塌风险,建议疏散人群,对大楼紧急维修;但是商场管理层看到客流很旺,舍不得关闭;结果到了下午5点,4楼和5楼的天花板开始下陷,但是管理层却只封闭了4层以上的商场,然后,楼全塌了。共造成502人遇难,937人受伤。

这座楼刚刚盖了6年,跟欣佳酒店这座无名楼差不多同龄,还是钢筋水泥架构的,为什么会塌?因为坍塌的A座原本设计是个4层办公楼,但是管理层希望把它改成5层的商场,于是取消了很多承重柱;原来的施工单位拒绝施工,三丰集团就让自己下属的管理公司接手。

然后5楼楼顶还安装了3台15吨的大型空调,更傻逼的是还因为居民投诉,他们又给空调移位,移位过程中为了省钱,没有采用起重机吊装,而是直接用滑轮拖曳到位,伤及承重柱,最后导致坍塌。

我们做工程的时候,都会留有一倍以上的设计裕量,就是为了给各种想不到的意外兜底;但是架不住有人挣钱不要命,欣佳酒店也是这样,一个大平层的钢结构建筑,本来就是当办公楼使用的,非要用砖石水泥打隔断,再安装一堆电器,这也叫改变设计(用轻质材料打隔断不隔音);而装修过程中就发现楼体变形,这也叫风险警示;然后当事人对一切都视而不见,消防安全检查没过就敢开业,最后……

8年来一直没有名字的商务办公楼,钢结构的施工单位还查不到,消防没通过就敢开业说明当地的关系,无名楼的各种手续是否整齐还是个迷,设计施工监理单位不知何处,欣佳酒店挣钱不要命违规改变建筑设计,有关部门没有查处……真的气得爆炸,早饭都吃不下去。

大家不用担心这件事会被盖住,这场灾难最低也是重大事故的等级(50人以上受伤),这是要上报到省里,由省级单位处理,当地没有人能瞒得住;以网友的专业程度,也没法忽悠。

生命是最重要的,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生命还在,钱总会挣回来的。希望受害者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无论是变更设计还是其他原因,既然危害到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破坏抗疫形势,他们都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谁给杨金锵的商务办公楼批复的产权证?谁给杨金锵批准了施工许可证?谁做的设计和监理?施工单位有没有资质?工商局怎么在这个地址注册了那么多企业?

请一查到底,告慰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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