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词的拨乱反正与追本溯源

作者：干屎橛

 

半年一瞬间。时间过得真快，再过7天，就是武汉封城半年纪念日，今天，恰好是武汉解封100天。半年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再提追责。武汉封城中即呼吁追责的方方先生，7月11日再一次重提追责：“不追责是不可能的！不追责也是犯罪行为。”然而，仍无任何回应，仿佛“追责”也成了敏感词。

都说疫情是一面照妖镜，照出了人智和人心的真实相状。疫情也是一架“筛词机”，筛出了数不清的敏感词。这真是比方舱医院更神奇！生为中国人，说中国话，写中国字，使用汉语词汇，谈论中国话题，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写入核心价值观、张贴城乡满大街的24个字，竟然有12个字，只能由胡总编来解读和评说，一般人是不能随口谈论的，一碰就是妄议。而疫情中筛出的敏感词，又何止12个！

疫后，针对有关国家治理、社会管理和公共卫生安全方面的一系列机制、体制、体系、系统的亡羊补牢，窃以为，在意识形态和舆论导向层面，亟待对这些敏感词予以厘清，该平反的平反，该废弃的废弃，一律还其本来面目。其中，最紧要最急迫的，是为从方方日记引发的两个敏感词“家丑”和“能量”拨乱反正。

“家丑”原指家珍

疫情中，防控重点由围剿新冠病毒发展为围剿方方日记，以及世界迁怒于中国国人就迁怒于方方，其焦点和理由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殊不知，追溯这句成语的本意，“家丑”恰恰是指家珍。

“家丑不外扬”，典出宋代普济和尚编撰的禅宗灯录《五灯会元》之“云门宗（云门偃禅师法嗣）·庐山化城鉴禅师”法语，节录如下：

时有僧问：“如何是菩提路？”师曰：“月照旧房深。”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不欲说似人。”曰：“为甚么却如此？”师曰：“家丑不外扬。”

问：“佛法毕竟成得甚么边事？”师曰：“好个问头，无人答得。”曰：“和尚岂无方便？”师曰：“云有出山势，水无投涧声。”

以上语录中，“家丑”的本义，并非真的有什么家丑，而是指禅修开悟后不可言说、与他人不共的“本地风光”“自家真面目”。禅宗讲的开悟，即明心见性，是修行亲自证悟到自心本来具足的清净佛性后一种不可说不可思议的境界，“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云不可思议”。

说到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什么是开悟，什么是明心见性。有人认为洞察世事就是开悟，那是没开过悟，不懂什么境界是开悟。开悟是识得自我，实际上就是在生命拼搏过程中的一次大碰撞，经过一次大碰撞后，我们内心深处就受到一次彻底的净化。开悟就是明心见性。

明什么心？见什么性？这是唯证乃知的事，所谓“明真心见佛性”，是开了悟的境界对一切事物和问题所得到的证量。

我们知道，认识事物有三量：现量、比量、非量，即心、心所量知所缘之对境的相状差别，其中，现量、比量为正确之量知，非量乃谬误之量知。同样一件东西，由于心态不同，得到的认识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结果。这对现实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大彻大悟，一法通来万法通；如果不觉悟，总是从封闭的自我出发，那就没有一个地方通得过去。

这个觉悟，把我们从一切无明、烦恼、执著当中彻底解放出来、解脱出来，脱胎换骨，成为一个与真理打成一片的人，这就是明心见性，这就是开悟。然而，明心见性的境界，开悟的境界，非名言之所诠，非诗律之所及。语言具有极大的局限性，说火烧不着口，说糖甜不到嘴，一定要亲自去接触去体验。对开悟者而言，说出来的都不是事物的本身。亲见自家本地风光，一定是现量证悟到的不可思议不可言说的家珍。

家风，则指禅师开悟后接引学人、传递家珍、弘扬佛法的禅法风格。这样的问答在禅宗典籍里举目皆是。比如《赵州录》：“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云：老僧耳背，高声问。僧再问，师云：你问我家风，我却识你家风。”宋代临济宗高僧汾阳善昭禅师语录载，有学僧问：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我不告诉你。僧再问：和尚为甚不告诉我呢？师道：这就是我的家风。

“家丑不外扬”，本来是指“无人答得”，本来是指“我不告诉你”。“无人答得”是因为开悟的生命体验不可思不可议不可说，无法向你言说；“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无法和你说清楚，我证悟到的是我的家珍，我见到的是我的本地风光，与你不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家丑不外扬”本是一句活泼泼的禅语，本是禅家一句机锋之语。机锋不是普通人之间对话，是开悟的禅师与参禅者问答之机缘语句，是禅机，而禅机是不可用世俗语言来解释清楚的。国人千百年来对一句禅语的误读，竟成为今日围剿方方和方方日记堂而皇之的借口。《五灯会元》中还有诸如“真人面前不说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禅语，主旋律们为何视而不见呢？疫后复盘，是到了为“家丑不外扬”正名的时候了——“家丑”，原本是指家珍！

“能量”本无正负

十年前，“能量”一词从自然科学领域跨界闯入社会政治生活，喧嚣一时，扶摇直上，短短数年，大成气候。正能量、负能量喊得震天响，乃至《咬文嚼字》杂志评选的“2012年十大流行语”里，“正能量”赫然位居榜首。今年6月4日，“正能量”一词闯下了“棒杀”五年级小学生缪可馨的大祸。消息一出，举世震惊，普天悲愤。“能量”杀人，难辞“正”咎。缪可馨的惊天一跳，成了对“正能量”一词的绝妙讽刺，也引发了社会民声对“传递正能量”这一有违科学的提法的新一轮憎恶和反抗。

而正处现在进行时的2020大洪水，应急管理部公布截至7月13日，洪涝灾害已造成全国27个省区市3873万人次受灾、141人死亡失踪、直接经济损失861.6亿元的洪涝灾害，却被主流媒体剪接成“洪水美学”，一窝蜂地报道出“正能量”的喜感来，众多网友纷纷留言痛斥：“去他妈的‘正能量’！”

题图来自网络

生于1939年的著名超导物理学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凝聚态物理学博士生导师阮耀钟教授，几年前写过一篇《请慎用“正能量”》的文章。阮教授对“正能量”的说法实为担忧。他把“怕误导子女”列为他的第一担忧，他的第二担忧是“怕那些赶时髦的知识分子帮倒忙”，第三担忧是“怕科学技术被意识形态化”，第四担忧是“怕有人把一切不同意见看做负能量加以压制”。对“正能量”一说的四大担忧，体现了阮教授以史为鉴之识和超越专门知识分子樊篱的公共情怀。

量子电动力学中“正能态”和“负能态”的简略提法，一直延用至今。然而，物理学界对上述名词的接受，当初不是后来不是现在依然不是表明，物理学界认为大自然中存在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能量，一种能量很正面，叫正能量；另一种能量很负面，叫负能量。物理学并没有因为“正能态”“负能态”的提法，而对能量定义进行任何修订，或对能量进行重新定义。

将阮教授的“能量是标量，没有正负之说”加以修正，我们就会明白：能量是标量，虽有正负之说，实无正负之分。明乎此，则可知：所谓能量分为异质的“正能量”和“负能量”之说，的确没有科学根据，是误人子弟，是误导来今。阮教授在文章中最后写道：请大家用词不要违背科学，慎用，最好是不用“正能量”这个词。

无独有偶，在中国共产党诞生99周年纪念日，1947年出生的航空科技专家张聚恩先生，以一个老党员的忠诚，发表了一篇题为《能量无正负，世间有曲直》的网文，建议大家写文章、讲话时尽量不用正能量、负能量这组词语；各种公共媒体，特别是官方文件里，更以不用为好，以免对公众尤其是对青少年带来迷惘与误导。

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能自生，也不会自灭，它只能由一种形式变为另一种形式，或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能量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其定义有多种表述，但公认能量是标量，只有大小，没有正负。张先生说，使用正能量、负能量两个词汇，本就是一个笑话，把“能量”一词政治语境化，似乎从一开始就显得偏颇，且不够友好，令人不安。

为什么反感正、负能量之说？张先生还有另一层含义。在一种缺乏反思，不习惯于监督和批评的社会氛围里，由于对“正能量”的滥用和对“负能量”的随意“戴帽”进而无情鞭笞，导致一种不正常现象的出现，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批评与针砭时弊常常被称作负能量，一味歌颂甚而粉饰，反成了正能量，甚至兴起一股邪风，出了问题，不是直面解决，而是把矛头指向揭露问题的人，反把“负能量”的帽子抛给事件的受害者，要人家删帖闭嘴，斥责人家是外扬家丑，抹黑大局。而更大规模的传播“正能量”的借口，则直接隐去和抹杀历史的真实，叫人愤懑而泪目！

张先生认为，更可怕的还在于，如果习惯性地把批评、揭露、提意见、发牢骚等表达方式都看成负能量，吓得人们不敢讲真话，只有一种声音存在，就像疫亡的李文亮医生所担忧的那样，这个社会肯定不健康不正常，离专制、独裁也就不远了。文章最后，张先生弱弱地长叹一声：结束正负能量之说的荒诞吧——无论是从物理学的本源，还是社会政治的演绎。

“正能量”一词究竟怎么来的呢？目前尚无法探知其确切来源。比较公认的说法是，江本胜在其伪科学著作《水知道答案》里发明了违反物理学的“正能量”，被强奸犯宋山木发展成精神凌霸工具，然后李磊用这个词翻译出“英国大众心理学传播第一教授”理查德·怀斯曼（Richard Wiseman）的鸡血心理学畅销书《Rip It Up》（中译本名《正能量》），主流媒体和危机公关机制如获至宝，借这个词把“花刺子模信使”原则贯彻到社会每个角落，撕碎一切常识和逻辑，让惯于欺上瞒下媚上欺下、不说真话不干正事的腐败官僚们，被事实打脸后有机会把水搅浑好逃脱问责。这正是极“左”势力和“自干五”“七毛党”们引流全社会炮轰方方的本质所在。

为什么会发生误读“家丑不外扬”和错用“正能量”的社会事故？窃以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背离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在此，有必要对实事求是的来龙去脉作一次梳理和温习。

“实事求是”一词，典出东汉班固《汉书·河间献王传》：献王刘德“修学好古，实事求是。从民得善书，必为好写与之，留其真”，是《汉书》对西汉河间献王刘德治学态度的评价，本意是指求真务实的学风。“实事”即根据实证，“求是”即求索真相。

后来，以“实事求是”为典，指按照事物的实际情况实实在在地办事。中共七大将实事求是写入党章，在全党正式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去研究。实事求是，听着好听，落实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眼下，不实事求是导致的“火烧粮仓”正在接二连三上演。过去多年以来，每次国务院发布清查全国粮库通知后，都会很巧合地发生粮库相继失火事件。今年7月5日，有网友揭露，又一波烧粮仓潮开始了：上海、河南、贵州各大粮库接连于近日失火，个中原因令人三思。

果如毛泽东同志所说，“共产党人必须随时准备修正错误”，那么就从敏感词的拨乱反正和追本溯源开始吧！既然中美关系都可以“拨乱反正”，敏感词为什么不可以呢？如果说，武汉疫情至今不追责是因为“狗咬刺猬无从下口”，那么从“追责”敏感词打开一道缺口，不是一举多得，四两拨千斤吗？！

而我，愿做一个干屎橛，舍身为这时代的马桶拭去至秽至臭的词语粪便，还朗朗乾坤以可供清新呼吸的空气，清风满怀的言论，清明敞亮的自由。

（说明：本文的写作，部分参考了11维空间的读者留言，谨致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