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融灾民,这个词你未必陌生,但是,他们的真实处境,你未必了解。

第一位找到我的,网名叫五妹。我刚看了下聊天记录,她是2月4日加的我。

那时候我这个号可能连五百个读者都还没有,她却很把我当个媒体人看待,一口气给我发来了大量关于信和财富的资料,以及多封写给上层的求助信。

有一天,我在语音通话中问她,被那个平台坑了多少钱?她先是苦笑,接着是一声长叹。她说没勇气提那个数字,只能告诉我,那是她的全部积蓄。

为了缓解内心的不安,我允许她经常在我建的一个群里刷屏。最初会有人过问,劝慰,甚至支招,不过渐渐的,就成了祥林嫂,无人理睬,无人回应,她也就渐渐的没了声音。

我无力去打听她的近况,只是今天才注意到,她现在的网名,已经改为“苦难的社会”。

后来,也许是以为我敢发声,有越来越多金融灾民找到我,加我微信,拉我进他们的微信群。印象深刻的有一个陕西群,平时总是一片死寂,直到赵正永被宣判的新闻出来那天,群里突然冒出来密集的一浪高过一浪的怒骂,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过后,又再度恢复了往常的死寂。

我能听见那死寂中传来的深深的绝望。也能想象那背后是多么痛苦的生命与家庭。但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我对他们视而不见。

我从未感同身受。直到遇见那位北大校友。

我们是在一个校友群认识的。因为之前有了和五妹们的接触,我能轻易地从群聊中辨认出他的身份。他也像祥林嫂那样,无法克制地喜欢转和P2P暴雷有关的新闻。

我主动加了他。他后来的讲述让我大吃一惊。

他被坑的那个平台叫做爱投资。他被坑的钱,有四百多万。

当校友告诉我,他是把那个平台当成余额宝来用时,我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找到我的金融灾民都说,全部积蓄都放了进去。

因为有全套合法资质,有各种权威媒体、知名人士甚至地方领导的背书和站台,信任的建立并不是匪夷所思的事,只要开始了第一笔投资,一般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追加投资,直到把所有积蓄都砸进去。

起初自然是美好的,利息回报也确实不低,8%—13%。直到2018年7月11日,爱投资出现了第一次逾期,然后是从7月28日开始大面积逾期。

令人诧异的是,校友告诉我,直到2019年7月才立案。

据他介绍,爱投资的借款人中,有上市公司,甚至还有国企。

截止目前,尽管已经抓了十多人(其中有一位爱投资的副总也是北大毕业的),但是爱投资的头号人物赵春霞还没有归案。
至于追讨,用校友的话说,“毫无进展。基本无解。”

对于校友和他一家老小六口来说,这是一场灭顶之灾。生活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他之前在IT行业做了二十多年,但是因为疫情影响,已经失业好几个月。目前的经济状况是:连电费都交不起!
除了追讨,他别无选择。

2.

中国到底有多少金融灾民?

之前一直没看到有这方面的权威数据,直到最近才注意到,保监会主席郭树清向央视新闻透露了一些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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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树清表示,网贷平台的监管,经历了很痛苦的阶段,现在走到根本性的转折。从最多时的五六千家到6月底只有29家在运营,专项整治工作可能年底就会基本结束,转入常规监管。他同时表示,出借人的资金还有8000多亿没回收,涉及几千万人。只要有一线希望,会配合公安等部门追查清收,最大程度上偿还出资。

很遗憾,在这个讲话中,郭主席没有为监管不力表示歉意,也没有讲到追查清收的阻力和难点来自哪里。

P2P的水真的太深,从一条落马官员的新闻中我们可见一斑。

玩P2P的幕后大佬太多,能量太大,所以很多事情恕我不能描述。

因为校友的介绍,以及爱投资出借人群其他灾民的介绍,我对追讨的难点略有所知,比如说要查清转移的资产及平台的资金流水,要掌握平台的隐形资产及高管家属关联的资产,这需要特别大的执行力度,但是最大的难点,是司法层面的,是平台定性为“涉嫌非法集资”。一旦有了这样的定性,很多工作都难以推动下去。

这也是让金融灾民最不解和不能接受的。我采访的其他爱投资受害人告诉我,他不抱希望能把钱追回来,只是希望能把他们当受害人看待,而不是非法投资人。

这些受害人当中,不仅有像校友那样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的中产阶层,还有很多把养老金都投进去了的老人,他们所经历的痛苦,我连问都不忍心多问,至于“根本性的转折”什么时候出现,除了祝福,只能是帮他们发这样一点微弱的发声,希望有更多人关注他们的状况,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不要对他们的遭遇幸灾乐祸,因为,在沉默无助的年代,未来总有一款灾难在等着你。

也希望当局能更大力度地关怀这些金融灾民,他们是灾民,是不幸的人,请善待他们,尤其是在内忧外患日益严峻的今天,为了社会的稳定,为了民族的凝聚力,请妥善处理好他们的问题,请拿出更大的魄力来向制造这些灾难的邪恶势力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