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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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日,媒体人邹思聪在个人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一篇署名为“不再沉默的C”的文章《邓飞,没有女生是你的免费午餐》,揭发了“免费午餐”公益项目发起人、前媒体人邓飞在2009年,曾经以资深前辈身份和谈工作的名义,对刚入行的实习女生C性侵未遂的事件。邓飞成为了继袁天鹏、雷闯、冯永峰之后,第四个在中国当时兴起的metoo浪潮中被举报性骚扰的公益从业者。

遗憾的是,metoo运动没有让邓飞自我反思,以及得到相应的惩罚,不仅如此,邓飞于2018 年11月向法院起诉邹思聪与当事女生C“名誉侵权”。2019年7月17日,该案在杭州互联网法院召开了庭前会议,而法院最终采纳了邓飞的请求,定于2020年11月11日进行不公开审理。

庭审前一天,当事女生C用微博@废了柴 第一次公开自己的身份,她以“大家好,我是何谦”开头,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受到骚扰的过程、匿名公开后受到的施压、庭前会议上的坚定、收获的支持……同时,另一位被告邹思聪,一如当年第一时间发布“女生C”的匿名自述一样,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转载了这篇微博原文,题名为《何谦:请知晓我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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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谦公开姓名的微博截图(部分)

“知晓我姓名”来源于美国“斯坦福大学性侵案”当事人香奈儿·米勒的同名自传,讲述了性侵害者获取正义的困难过程。这是展现美国metoo运动力量最有影响力的书之一,被翻译到国内之后,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共鸣。“知晓我姓名”这句话,也让很多人理解与钦佩何谦的勇气——作为幸存者,她在面对如此艰难的环境下,选择了面对,以及更加积极的处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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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我姓名(Know My Name)》与香奈儿·米勒

在公开姓名的微博下,何谦收到了1万个赞、6223个转发,以及554条留言,邹思聪的微信文章也有4.1万的阅读量和791个赞。认识与不认识她的人对她表示鼓励与支持,还有网友自发帮她买头条,希望被更多人看见。

很显然,人们对于性骚扰的关注以及对于受害者的支持,没有因为庭审的“不公开”决定,而被关在法庭的大门里

找到彼此


杭州,庭审马上开始。一群关心何谦和邹思聪的伙伴,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弦子来自北京,她是2018年指控央视主持人朱军性骚扰的当事人。在积极应诉朱军的同时,弦子也持续关注性骚扰议题,对幸存者进行私下的支持、陪伴与公开的声援。何谦也是这样一位朋友与战友,弦子陪她一同参加了去年邓飞案的庭前会议。

因为庭审时不公开审理,即使到场也不能旁听,当事人与律师之外的人只能在法院外等待作为“参加”,但弦子还是在收到何谦律师的消息后,马上就买了去杭州的票。庭审前一天凌晨一点多,我收到弦子的信息:“猪西西,我明天要来杭州旁听邓飞的案子!”我其实那时才得知庭审的消息,本来就在杭州,我当然要去!

等到何谦公开姓名的微博发出来,网络上有更多人知道了第二天要开庭的信息。弦子和我都想知道,这些在网络上表示支持的小伙伴,有没有人也在杭州,也想去法院支持。经过短暂的评估,我们从下午两点多开始在微博和朋友圈问“有没有杭州的小伙伴一起去法院支持两位被告何谦与思聪?” 但是直到下午五点,我们都没有收到有人想去的回复。我有一点点失落地和弦子说:“可能要做好明天只有我们的准备。”但是我们很快打起精神来,两个人也能互相支持,也能让被告看到有人支持他们!我们开始商量要准备什么,比如把支持何谦和思聪的话打印出来、准备鲜花送给他们……

突然,在五点左右,一个叫@姜悲悲 小伙伴在一个群里艾特我说“我想去!”我在图书馆激动得要叫出来,“爱你!”我和弦子都高兴坏了,一边征集外地小伙伴支持的留言,一边继续到处询问有没有人想到场支持。快到六点的时候,我们又陆续收到几个人的回复说要来,甚至有上班的伙伴表示要请假出来,太感人了!每多一个人回应,就让我们多感受到一份鼓舞和力量。

就这样,我们一起做了一些有力量的标语,比如“打破黑箱,与你同在”、“就在此刻,知晓我姓名”、“反性骚扰不是侵权,性骚扰才是”……弦子还准备了一些信封和信纸,让大家把想对何谦和思聪说的话写在信里当面送给她们。我去花店准备了送给两位被告的花,花店老板听说是送给要出庭的人,向我推荐了洋甘菊,她告诉我,洋甘菊的花语是“苦难是力量,逆境中坚强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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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被告的花束

力量汇集


庭审当天,我们本来约好八点半到法院门口。但因为一直没打到车,我迟到了。第一个到的弦子开始只有一个人,还有些担忧,怕遇到邓飞遭到暴力对待,去年她陪何谦参加庭前会议时,见到邓飞对他进行指责,邓飞差点冲过来打他。所幸,很快就有两个女生也到了,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我终于赶到法院的时候,庭审已经在进行了。车快到时路旁有一大群女生,我都不敢相信这么多人是我们的伙伴,直到里面有人向我招手,那是弦子。我抱着花激动又感动地跑过去,又认出了几个我认识的小伙伴,才真的相信咱们有这么多人:她们当中,有正在接受化疗中午还要赶回医院的治疗者,有翘掉考试过来的的高三生,还有特地为此请假的打工人,从十几公里以外的学校过来的大学生……

我们估计庭审要进行几个小时,在这个过程中,大家商量可以准备一些心意等被告出来,我们决定愿意出镜的人一起录一段表示鼓励的视频,然后每人写一封信,等庭审结束后当面交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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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们在法院门口集合后的合影

录视频的时候,尽管好几个小伙伴都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线下声援活动,刚开始面对镜头时有一些紧张,但是每个人说出的话都温柔而有力量,真诚又动人,忍不住摘录一些:

@Joelia 说:“感谢这些勇敢的女孩子说出自己的故事,她们鼓励了更多的女性站出来,metoo运动,我与你同在。”

@姜悲悲 说:“今天不仅是何谦‘知晓我姓名’的时刻,也是米兔运动正当性的审判时刻。我们期待一个正义的结果,我们和受到伤害的女性与为她们发声的人们站在一起,这一次,下一次,每一次,永远如此。”

小伙伴@恶魔魔 一路带着自己手工制作的标语牌过来,说:“何谦加油,在反抗父权的道路上你不是一个人,你不会孤单!另外我还想对邓飞说:管不住的东西,就别留着了吧!”

声援小伙伴们录制的视频,一定要看!

还有一个小插曲:我们录视频到一半的时候,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从法院朝我们走过来。以为是来阻止的,我们赶紧打算开始跑,没想到他们挺友善地过来招呼我们说:“我们不是来赶你们的,不用跑。”原来他们是法院的副院长和法警,副院长说:“院长怕你们累过来问问你们,这个庭审至少要三个小时,你们要一直呆在这里吗?”我们说一会儿就走,也保证了不会破坏秩序。法院的理解和友好让我们很感动,遗憾的是他们表示案件正在审理工作人员不方便评论,没能接受我们的采访。

录完视频,我们转移到了离法院不太远的一块草坪,围坐在一起各自写信。有路人经过问:“这是在写同学录吗?”我想,大家匆匆见面后马上就要道别,此刻写下的文字既是初见的祝福也是临别祝福,确实有一点像是写同学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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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草地上写要送给何谦与思聪的留言信

我把我微博下面征集到的留言一条条手抄下来放在信里,一边抄一边不断被感动,其中一位网友@人间实习家AA 写到:

“虽然道路坎坷,尘光灰暗,但是正义和公平会来的。如果它不来,我们就携手让它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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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伴们写下的信


写完信回到法院门口,庭审已经进行了快三个小时,仍然没有结束。午饭时间,大多数人都又饿又渴加上有点疲惫,我们就叫来了外卖在路边吃吃喝喝起来,三三两两地愉快聊天。这让我想起在国外新闻和电影才能看到的妇女游行,大家在休息时分享食物、甚至唱歌跳舞的场景。

见证历程


快两点的时候,弦子收到律师消息说庭审结束了!我们赶紧像箭一般冲到了法院门口。先从里面出来的是邓飞,他飞快地逃上一辆出租车,但是小伙伴更眼疾手快,举着自制标语牌追到出租车前面喊:“邓飞看这里!”我们希望让他看到我们的抗议标语,不能再假装视而不见。

随后出来的是被告方。因为何谦在美国,是线上出庭的,所以我们只有见到思聪和三位律师。把大家的信和鲜花送给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思聪是男生,大家合影留念之后,他们就和我们匆匆道别去处理后续的事了。我忍不住私下和弦子夸思聪有一点帅,弦子说,思聪和律师受到了很多压力,很疲惫,但是大家都会在出庭前穿得精神一点,“就是要让人们看看支持女权的男性有多帅!”

关于庭审内容,我们后来得知,邓飞当天表示他不认识何谦,并且否认对何谦以及其他女生有过性骚扰行为。但是何谦也在随后提供了相关证据予以反驳。

庭审结束后,发生的事情更加令人气愤:邓飞凭借他过往的行业权力,通过给媒体施压要求删稿,导致这一案件消失在了主流媒体的报道之外。但是我知道,我们曾经在那里,在现场,我们每一个人的记录和传播,都是抹不去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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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的支持活动完成,我们这些志愿小伙伴一起呆了一个下午。很多伙伴是第一次见,但是我们好像都有说不完的话:平时得不到回应和交流的女权话题讨论、周围见不到女权小伙伴的孤独、不被支持的抗争……每一次有人回应 “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理解”、“我也是”……都似乎能一瞬间治愈彼此长久以来的孤立、不被理解和委屈,我们就像是被信息屏蔽和审查隔离在不同地方的人突然发现了彼此,大家都这么需要也这么想要联结在一起。除此之外,我还清晰感受到:冲在一线的当事人需要支持和力量**,我们都需要感受到那句 “在反抗父权的道路上,你不是一个人” 。**

当然,在这次行动中,我们也因为制作标语的具体内容、是否采取比较直接的正面对抗方式等等问题出现过一些分歧和讨论。但是线下行动却有神奇的力量,让彼此如此不同的人为了同一个议题和目标并肩作战,在出现分歧的时候也能找到继续尊重与合作的路径,大家彼此独立,又相互联结。**metoo运动不仅是让每一个幸存者看见彼此找回力量,️也让每一个女权行动者和想要为女权行动的人,找到彼此,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