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旭

在某家互联网大厂工作的袁一聪终于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周末,疲乏困倦的身体告诉他,得睡个懒觉缓缓了。但早上七点钟不到,他被急促的敲门声叫醒。他拉着脸,气恼地拽开门,迎来了一位素不相识的,自称是房东的人。这位房东没绕弯子,上来就说明了来意,他说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收到房钱了,所以想看看租客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袁一聪裹着睡衣,满头雾水,和这个陌生人解释说他已经在蛋壳上预交了半年的房租。来客嘴一瘪,说:“得,咱都被装进去了。”说完,他掏出手机,给袁一聪看了几条新闻。看完,袁一聪心里咯噔一下,他叹了口气,让房子真正的主人进到屋内。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解决办法,所以凭依第一反应,拨打了客服电话,但听筒里是反复而让人焦躁的嘟嘟嘟。随后他又给所谓的管家拨了微信语音,平日里还算周至及时的管家开始含含糊糊,就好像与“家”相关的物事,都不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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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袁一聪从北京的一所传媒院校毕业,进了目前就职的这家公司。起初他租了一个本地朋友的房子,房子很大,租金也不高,住得环境也相当舒适,但唯独有一点,就是离公司太远。有时赶上频繁加班,在家睡觉的时间少得可怜,为了能减少通勤时间,全身心扑在工作上,他开始以公司为中心,就近找房。

那段时间,他每天花费大量时间来查找房源,考虑性价比,查看地理位置。为此心力憔悴的他最后在地铁广告的轰炸下,选择了蛋壳上的一间开间。“虽然加上服务费比之前贵了不少,但是想着没那么多麻烦,房源也是真的,索性就签了。”袁一聪一下子交了半年的房租,然后安心地住了一年。有时候朋友让他推荐租房软件,他会很自然地说出自用的这个。

但房屋租期快满的时候,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平台的说法是:如果选择续租,那么这个房源的租金会上涨一部分,但服务费会适当比例下调。袁一聪算了算,发现本质上还是在涨价。他看看了网上的经验贴,觉得状况还算可以接受,于是决定在同一平台上换一间相仿的房子,一来价格变动不大,二来也省了不少麻烦事。他又缴纳了半年租金,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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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过程,新闻里开始有平台的负面新闻了,当中最多的就是押一付一的用户“被借贷”,很多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莫名地背负了金融债务。但因为袁一聪一口气交了半年的钱,所以他也就带着些有恃无恐的心态。但在这个下初雪的周末,一切都改变了,费用无法追回不说,就连下一个能定居的地方都成了未知。当大家在朋友圈发着北京各处的雪景时,袁一聪发了一条无力的动态:希望大家别租蛋壳了,太坑了,有关部门最好能管管吧。

袁一聪和房东商量了一下,房东应许了他半个月的时间找房子,他舒了口气,在送走房东之后,陷入了一阵疑惑:为什么平台和租户、平台和房主之间的矛盾被转嫁成房东和租户的直接矛盾了呢?传媒专业出身的袁一聪带着不忿,到网上查了些相关的材料,也顺带着加入了一个维权的社群。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情况够糟糕了,但在社群里,他发现,比他窝火的大有人在。在劲松租了一间主卧的肖芸当天晚上就被房东赶走了,这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孩折腾了一宿,才算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住甜水园附近的赵普莫名其妙地被断水断电断网,他捱了一晚,等第二天再回来时,发现门上贴了张字条,字条上有个号码。他拨通号码,对方告诉他,这房子不能住了,中介已经欠他们一万多的房钱了。

群里的人数在两天之内就翻了番,群聊里说的问题也随之增多,五花八门,什么遭遇的都有。但每个群成员都只能干瞪眼儿,因为他们没人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去维权,也没人知道找谁维权。当然,对于年轻的“打工人”们来说,让他们最头疼的是,自己没有心力和富余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儿。所以多数人只是象征性地加了群,假装为捍卫自己的权利努力过,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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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数次拨打官方电话无果后,袁一聪也缴械投降了。他动员起朋友,一块儿帮他找新房,新房没什么特别要求,唯独有一点,别是蛋壳这样的中介就行。袁一聪是怎么也没料想到,一个上市企业身上能发生这样的事。“就当是社会大学给上的另外一课吧,被当韭菜割了,也只能认了。”

城市里打拼的年轻一代,对住房的要求并不高,有时候一间十平米不到的卧室就能承载下所有的欲求。其实在那些被分割出来的小空间里,不仅仅放置着生活必备品,同时也一定程度上给予着客居异乡的人们安全感。而如今,这群人“乐业”的目标尚未达成,基础性的“安居”愿望就被损害了。面对这般窘境,初入社会的人们毫无办法,也只得摊摊手,在社交媒体上发发牢骚。

三五年前,在资本加持下迅速成长起来的租房平台层出不穷。当时让年轻人一度相信,方便快捷而美好的租房时代即将来临。但没人想到,在那些看似雅致温馨的装潢下,藏匿着诸多不稳定因子:恶性竞价、抢占房源、信用缺失等等。这些本应是扩张的资本方承担的问题,全都被机巧地转移到了年轻人身上。对这部分人来说,买房在当下是遥不可及的幻梦,而租房,似乎也成了一场惊险的博弈。**生活秩序被打乱不说,我们曾经坚信不疑的道德、契约和权益,也都在这场无声息的中介逃遁事件中,被消解掉了。**

不可否认的是,如今是一个偏好包装的时代,生意人比任何时候都更愿意讲梦想、讲未来、将生活的多种可能性。但年轻世代,似乎并不需要那些天花乱坠的话术,他们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安身之处,来存放大都市里的茫然、疲乏和痛楚。很多人都和袁一聪一样,租房在他们的选择里,是个过渡,他们在出租屋里完成人生最初的财富积累,同时也向着新的目标不断进发。但无奈的是,在进阶的路上,他们在租房的问题上栽了跟头。

周末过后,袁一聪请了两天假,用最快的时间搬离了蛋壳的公寓,他不想给房东添麻烦,更不想在后续的各种琐事里再度陷入困境。他坐在新屋的床上,瞅着一个个满满当当的搬家箱子发呆,他不知道这一切怎么变成了这样。不会抽烟的他点了一支烟,他突然想起一两年前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有一家叫做ofo的共享单车公司掳走了他的199元的押金,至今还在排队程序中一动不动。

袁一聪昨天发了个动态:住和行都出了问题,衣食还会远么?长租公寓说走就走,我们该往哪儿走啊?北京的冬天也太冷了吧。

(文中袁一聪、肖芸、赵普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