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口/文
邓全伦
走过万水千山，归来仍是少年
1
聂鲁达说：诗句坠在灵魂上。
南方周末说：记者走在路上。
2020年12月4日，海南高院原副院长张家慧因受贿、行政枉法裁判等案，获刑18年。
这是200亿身家法官的终场谢幕吗?
不知道。
首个揭其黑幕的记者邓全伦虽说松了口气，但2年多的辗转煎熬，他已身心俱疲；
更让他高兴不起来的是：一审判决书详尽披露了行贿人名单及细节，在37个行贿者中，律师高达18人！
一审宣判后，网文《这样的官司，你打不赢》，让人疑惑：司法领域的腐败，只是冰山一角?
这样的官司，你打不赢
行贿律师中，有获得省司法厅的诚信者、市司法局授予的突出贡献者、全国法律援助先进个人等；
都是些名片印不下荣誉的主儿，也都是懂法用法之人。
但法在他们眼中，全幻化成钱。
一个法官身边，一群律师环绕；一群律师身后，是拼钱的当事人供奉。
你再有理，怎能干得过他有钱？
一群挣黑钱的王八蛋！
司法界的蠹虫，难道只有张家慧?
我问邓全伦：“还有希望吗?”
他答：“有时正义虽是惨胜，未来仍有光明！”
2
邓全伦和张家慧，都是下川东人：
前者梁平，后者万州。
隔一道山梁守望的重庆乡亲，皆因对公理有选边，就只能硬碰硬地血拼了。
这是个性使然，也是责任驱使。
10多年前，我和邓同在重庆晚报打工时，便知他个性：敢同魔鬼争高下！典型的重庆崽儿性格。
不知何时起，新闻成为一个苦逼职业，缺尊严、缺收入、缺关爱，虽说年年都搞记者节，但形同自撸，很多人转行了，剩下的也多为谀词太盛苦恼。
但邓全伦心中，似乎一直有诗有远方，那就是对社会暗疾的硬碰硬，业界称之为调查记者。无浪漫。
张家慧，活该让他揪个正着**——**
在世人面前，张始终是一个最爱这个国家、最维护法律尊严、最干净的女法官。
邓全伦，剥去了她的面纱。
“双面”张家慧
3
第一次碰硬：在万州。2019年4月30日。
被告被控敲诈。
邓全伦全程旁听完毕，推出《“吹牛显摆”遭录音摄像 高院副院长丈夫称屡次被敲诈》，详细报道了这个案子。
“吹牛显摆”遭录音摄像 高院副院长丈夫称屡次被敲诈
第二次碰硬：5月10日，推出重磅调查《起底海南高院副院长的家族产业：资产或超200亿》。
起底海南高院副院长的家族产业：资产或超200亿图说
200亿啊，呵呵，刺痛众生眼。
网络快速发酵。
“我通过材料梳理和缜密分析，对张家慧夫妇得出基本判断：他们就是官商二人转，司法搭台、商业唱戏，掌控着巨大的商业资源及利益！”
邓相信，自己在捍卫公义。
4
但讨伐的律师函接踵而至——
“捏造、编造、猜测、推理、拼凑和嫁接”等大词如棒，要害是把邓关进大狱。
一般的记者，也就胆寒了。
邓全伦一声冷笑：动不动发律师声明、函件，成为很多被监督报道的官商者的惯常武器。这是最粗暴的恐吓手法，也是干预正常舆论的最蠢笨做法！
冷笑，是轻蔑；讨伐，是重锤。
200亿法官身后的人等，也不是吃素的，软硬兼备——
一路刀光剑影，刃过无血；一招不慎，就是死地！
邓全伦和他身后的媒体团队、律师团队决不退缩！
疾风劲草，烈火真金。
最孤独时，他只能面对旷野大喊：“这是智慧的时代，也是愚蠢的时代。让每一个有良知的人携手同行，共推中国法治进步吧！”血性……
结果：正义自有选边。
5
回头说我与邓的交集。
2007年，我任重庆晚报时政新闻部半个头儿。
那天，刚进办公室，就见一个面生的小白脸正发火。
他坐公共格子间前排，把采访本摔得啪啪响，仍不解气，又一脚踢向椅子。
椅脚装有滑轮，骨碌碌滑出七八米，撞上隔离板，倒了。
正想喝斥，小白脸抬头，朝我咧嘴一笑，像哭。
便忍了。下午，有熟识的记者回来交稿。
我问，前排那个吃生米的小子哪来的？
答，重庆经济报不是拆了吗，他分流过来的。
反问我：咋啦，他吃生米？
我笑：他奶奶的，脾气比我还大呢！
这才知小白脸叫邓全伦，在东北读的大学，曾在经济报任职5年，能写大稿。
我笑，“吹吧，他那叫大稿吗？”
前面仍很艰难，吾往矣
6
便没尿他，直到去成都的路上，才搭话。
去成都采访川渝合作，属年度大事。行前，姜副总编把我叫去说，“这是场硬仗，你带几个生猛兄弟去，对了，把小邓也捎上。这小子找我几次了，说想写大稿。你先试试看。”
一路上，小邓眉飞色舞。
我问，你分流过来后，咋一直气哼哼的呢？
邓笑：他奶奶的，你们晚报太欺生了，我在经济报也算资深记者了，过来后居然只能署名见习记者，每天发豆腐块，你说气人不？
呵呵，原来为这事呀。
便道，那你就争口气嘛。
他说，“哥，没问题，你指哪兄弟就打哪！”
缜密分析
难得清闲
7
川渝合作是一场新闻硬仗。
重庆方出场的是时任市委书记汪洋、市长王鸿举；四川方出场的是省委书记杜青林，各部委办局大佬悉数到场。
主会场设成都金牛宾馆，安保严密。
虽说有数百记者云集，但作为地方都市媒体，我们很难进主场。
未料小邓居然混了进去，绘声绘色写出若干连续报道，连王市长看了都吃惊：“晚报记者厉害嘛，我这边话刚讲完，你们就登出来了！”
问小邓，咋混进去的？他笑：
“你不是说搞新闻要有大门撵出来、窗子翻进去的勇气吗？我是翻进去的！”
行话说，好记者并不单靠写，要靠采访突破力。
小邓有，我释然。
小邓、李伟、陈林等一众兄弟，从成都发回了一组广受好评的重磅报道。
回程时，为犒劳众兄弟，我提议上青城山玩。
至半山，见一茶寮，入内讨茶。老板见我们共5人，说50元。
茶微涩，没喝完起身走人，老板拦住说，“咋才付50呢？是一人50。”
小邓勃然大怒：“你特么这茶能值50一杯吗？何况是你说的50，要收就收！再狡辩，小心老子捶你！”
说罢，绾袖，那凸起的筋肉，一看就练过。
这才知他还真有脾气。
敢与魔鬼争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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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后，我俩从心里认了，大稿交他做，能出彩；
歇气时去苍蝇馆子喝酒，他居然1斤不倒桩；
“脾气是天生的，酒是在东北练出来的。”他说。
再后来，小邓跳槽先后去了广州时代周报和上海东方卫视等，开始频发有影响力的深度调查——
他是国内调查报道重庆薄王时代“打黑唱红”及所谓“重庆模式”最持久最深入的记者；
首揭重庆缙云山李一道长的“假面”；
首个到现场调查报道“华润宋林案”；
首次深度报道南充党代会贿选案黑幕；
首发四川访民之死案；
第一个报道海南高院副院长腐败……
所有的报道，彰显了一个记者的血性！
9
媒体人多已转行，他（左4）还在坚守
前天夜里，我们一众兄弟为迎2021，又小聚。
媒体，似已走过了黄金时代。
当年的记者，多事他业，唯小邓还在坚守。
半酣时，议及众多调查记者的离职，叹然。
我突然想起那年他从云南鲁甸，花800元雇黑车沿金沙江崖道去调查违规水电站，一路山高水险，几次差点坠江，不禁笑：
“如果那年你掉江里了，可能会少很多烦恼。”
他亦半醉，说，“他们离开他们的，老子，永远不会离开调查岗位！”
全伦兄弟，一路依然山高水险，保重，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