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何伟(Peter Hessler)通过朋友何雨珈在豆瓣上发表了一个声明,证实了他将“暂时离开中国”的消息,而下面这张图片,流传更为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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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想在成都待更长时间,但是很可惜学校没有和他续签合同。他不但要离开川大,离开成都,也要离开中国,而他是否能够再回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2019年何伟来成都的时候,成都还有美领馆。当时美国驻成都领事夫人庄祖宜女士在微博上说,“成都的有趣指数要爆表了”。这句话是看一位读者朋友转述的,我自己没有到庄女士的微博上去求证,也不知她的微博还在不在。

如果何伟的到来让成都有趣指数增加的话,他的离去,同样会让成都的有趣指数减少一点,这是可以肯定的。

美领馆没了,这是两国关系的角力,和成都没有什么关系。何伟离开川大,却不是什么“国家大事”。但是,川大不和他续约,多少也是可以理解的。短短两年过去,气候已经发生很大变化,即便是迟钝的大学,也能嗅到这一点。

事实上,就连聘请何伟的川大匹兹堡学院,也多少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了。匹兹堡学院是川大和美国匹兹堡大学合办,2013年川大校长谢和平访问美国匹兹堡大学时敲定的合作,2014年由教育部批准创办,是中美联合办学的新尝试。几年过去,这种探索已经变成了某种“负担”。

几天前,上海纽约大学请张文宏做毕业演讲,他全程用英文,台下学生能捕捉到每一个笑点(网上有人大赞他的演讲是美式风格和美式幽默),真的让人感动。我看到有一位网友评论所,“上海纽约大学会成为中国最好的大学”——这句话很触动我,因为当初这个大学创办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看法。

但是现在,很明显这样的期待已经不是主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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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在1996年8月从重庆乘坐慢船到达涪陵,是“和平队”派往中国的志愿者,在涪陵师专教英文。在《江城》一书中,他写了这段经历,这本书不仅在美国获奖,翻译成中文后也引起巨大反响,让何伟成为最知名的中国观察者之一。

那时重庆还不是直辖市,还是四川的一个省而已。如今25年过去,不但重庆是超过3000万人的直辖市,就连成都人口也超过了2000万。当初何伟在涪陵师专的学生,如今也都成了中年人。

何伟在川大讲授非虚构写作,每次教室都是坐满,本地记者想混进去旁听一下,大概都要找点关系。我没去听过,但是可以断定,2021年的大学生,和1996年涪陵师专的学生已经由很大不同,尤其是他们看待美国和世界的态度,发生了巨变。

在成都两年,何伟目睹了疫情这一大事件,这是一个纪实写作者的运气。他写给《纽约客》的长篇文章,是给美国人看的,他很肯定中国对疫情的防控(也有借机批评美国的意思)。有些中国朋友看了不以为然,认为何伟并没有看到“更深处”,但是那就是他看到的,而且如实写下来了。

从成都的角度看,何伟对成都的称赞明显多于批评。在豆瓣上帮他发布消息的何雨珈,是《鱼翅与花椒》的翻译者,这本书是英国人作家扶霞·邓洛普写的,她在上世纪90年代初来到成都,在四川大学读少数民族史。这本书翻译成中文后,成为畅销书,成都市有关方面也非常欣赏,前两年扶霞回访成都,受到英雄一般的接待。

在过去30年,像扶霞和何伟这样“观察中国”的外国人有很多,他们也深刻地影响了中国人打量自己的目光。这是一种“融入世界”也是“来自世界”的目光,这种不乏坦诚的“相互打量”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文化中最有意思的部分。当庄祖宜说“有趣指数爆表”的时候,也很清楚地表达了这一点。

人们被《江城》《寻路中国》中的小人物而感动,也并不介意书中写的荒唐的细节,而是报以理解的自嘲。创办川大匹兹堡学院或者纽约大学,某种程度上就是这种努力的延伸。但是一个不太迟钝的人,会感知到过去几年的变化。人们不再以“中外合作”为荣。

这可能就是川大匹兹堡学院所感知到的气氛,尽管何伟无疑是“有趣的”,他的非虚构写作,可能也是当下中国课堂中最好的,但是,这种关注度本身,在当下微妙的气氛中,已经让人紧张,这是中国高校最不喜欢的感觉。

何伟的两个女儿都在成都某个小学读书。她们已经能够阅读英文版《战争与和平》,但是在课堂上,他们和中国小朋友一起学习类似《……的扁担》这样的课文。有一次一位本地媒体告诉我,她看到何伟带两个女儿沿着成都的府河边跑步。那天,成都的PM2.5指数超过150。

他是真的喜欢成都。他在埃及的时候,就透露到中国时会选择成都“定居”,没想到这个时间是如此短暂。他说希望能再次回来——希望这种希望不会成为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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