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到,西天跟天庭的关系极为微妙,表面上,佛道一家,西天臣服于天庭,承认宇宙只有一位领袖,就是玉皇大帝。但暗地里,道瞧不起佛,佛却总想搞个大事情,碾压天庭。
有证据表明,菩提到灵台方寸山创建魔法学校,便是西天开局第一着。接着,孙悟空闹龙宫、闹地府、闹天宫,这一连串动作看似偶然,却正是西天在向天庭宣布:哟哟,切克闹。
如来的第一个小目标就这么实现了,在天庭众仙面前露了一手,展现了什么叫宇宙级实力。
于是,就有了团结胜利的安天大会。
表面上,这个会就是个谢佛宴,人家大老远跑来帮你收拾残局,吃顿饭再走也是应该的。
可是,经验告诉我们,天上人间所有的饭局,重点都不在“饭”,而是在“局”。
安天大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自西天的客人满打满算只有四位:如来,俩弟子阿傩、迦叶,还有先来参加蟠桃会的观音,但天庭这边,从元老级的三清到没有行政级别的散仙赤脚大仙,五套班子全出。
这本来没什么,天上人间凡公款吃喝都这样,再说,这也是为了表示对如来的尊重。
问题在于,吃的是龙肝凤髓,喝的是玉液,餐后水果则是蟠桃。
关于这个菜单,网上有一些“喜欢高谈阔论,并且表现出自己非常博学,不论政治、经济、历史等各方面好像都有所涉猎的人”,都在洗天说,历史上确有这道菜,但并不是真的龙肝和凤髓,而是白马的肝和锦鸡的骨髓。
这又是典型的神话+历史虚无主义了,难怪听说这些人都是坏人。就算历史上真有拿马肝和鸡髓来当龙肝凤髓的,我们说的可是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天堂,在天上养一些供神仙食用的大龙凤,违反了哪项规定吗?
总之,人间的国宴再怎么豪奢,也不及这天宴的一根毫毛。
吃饭前,众仙还先送礼:
不一时,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辅右弼、天王哪吒、玄虚一应灵通,对对旌旗,双双幡盖,都捧着明珠异宝,寿果奇花,向佛前拜献……
更珍贵的,还有王母娘娘“净手亲摘大株蟠桃数枚”来献,此前明明说过,蟠桃园中的桃子“熟的都是猴王吃了”(第五回),也不知道这几枚大蟠桃是王母藏在哪个旮旯的。
接着,南极寿星、赤脚大仙等,也前来献仙草、金丹。
这些礼,如来收了吗?“如来又称谢了,叫阿傩、迦叶将各所献之物一一收起,方向玉帝前谢宴”。
不仅有口福,还有眼福。吃饭时,王母娘娘还带着一帮天宫文工团成员,什么“仙子、仙娥、美姬、毛女”等,到佛前歌舞助兴。
凡人形容美女,都喜欢说“美若天仙”,这些可都是如假包换的仙女,专业歌舞千百年,不是那些会前突击培训一下弄个假发套扎两根辫子就上阵的人妖可比。
总之,用本回中一首赞诗的一句来总结,就是:“安天大会胜蟠桃。”
要知道,这可是在蟠桃会被毁灭性破坏之后。预备给众仙吃的琼浆玉液被孙悟空吃的吃、偷的偷,损失惨重,可天庭愣是在最短时间内又搞出这么一个规模和档次都胜过蟠桃会的安天大会。
各位观众,这是在请吃饭吗?
这是赤裸裸的炫富。
天庭为什么要炫富?
为了面子。
管天管地管空气,势力覆盖全宇宙,却被一只石猴闹得天翻地覆。如来,这位表面上还得尊玉帝为大天尊的西天佛祖,只是反掌之易就将妖猴压服,这让天庭的面子往哪搁?
武力比不过你,咱比钱。经济实力也是硬实力,若不将这硬实力展示出来,以后还怎么当全宇宙的领袖。
为什么没文化的人总喜欢戴大金链子,哪怕是下水即浮的都好,现在你明白了吧?
关键在于,天庭如此穷奢极欲地炫富的底气从何而来?
龙凤、蟠桃,可以说是天上特产。但玉液,那是得用谷物酿出来的美酒,还有那些送给如来的“明珠异宝、异品奇珍”,都是从哪里来的?
有人可能会说,神仙会变嘛,念一句咒语就变出来了。
是的,别说神仙,妖怪都能变,问题是,变出来的东西能吃吗,能用吗?
按神话逻辑,所谓变幻,只是一种障眼法,有效期长短因神通而异,但一过期就原形毕露。天庭怎么好意思拿变出来的东西去忽悠法力无边的佛祖?
其实,神仙再怎么神通广大,有一种能力是他们不具备的,那就是劳动能力。有个别神仙会织布(织女)、会酿酒(吴刚),那纯属业余爱好,除此之外,你听说过哪个神仙会劳动吗?
再说,如果天上也要劳动,那他们辛辛苦苦升天干嘛?
注意,“劳动将成为人的第一需求”这话虽然是神预言,但主体依然是“人”。
劳动,在过去、现在,直到未来,永远都不会成为神的第一需求。
神仙不劳动,但他们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又比凡人高到不知道哪里去。而且,除了极个别犯天条外,神仙几乎都是长生不死的,千万年中,还不断有凡间众生通过积分上天,这么一来,人(神)口有增无减,物质需求也就与日俱增。
怎么解决?
有且只有一种可能,凡人的供献。
我们知道,人间的政权,那些所谓国家的管理者,本身也是不从事劳动的,那么,维持一个政权运转的财政经费从哪里来?
百姓的纳税。
纳税人数、税率决定纳税总额,纳税总额决定财政实力。
政权如是,神权亦如是。
神仙向凡人收税的方式,就是香火。
所谓香火,并不是指供奉神佛时燃点的香和灯火,而是实实在在的供品,包括真金白银。信众给神仙献香火,不外是为了换得神权对凡人权益的保护;或者再进一步,购买神仙的公共服务。有时候没有具体服务项目,信众也要给寺庙“添香油”以表虔诚。每个寺庙都有的所谓“功德箱”,就是纳香火供的收款机。
第六回有一个细节,很说明问题。
孙悟空闹天宫,二郎神奉调出马,孙悟空打不过他,干脆变成他的模样:
却说那大圣已至灌江口,摇身一变,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按下云头,径入庙里,鬼判不能相认,一个个磕头迎接。他坐中间,点查香火:见李虎拜还的三牲,张龙许下的保福,赵甲求子的文书,钱丙告病的良愿……
二郎神在灌江口享受下方香火,孙悟空一进他的庙,第一件事也是点查香火,可见这是二郎神的日常工作。“香火”有实物,有支票,就是所谓的许愿还愿。当然,二郎神也不白享香火,他也得向信众提供如下服务:提高幸福指数、医治不孕不育、保障身体康复……
这种香火,可称为“天税”。只是,神权统治之下,信众只有纳税的义务,权利却得不到保障。不难想象,凡人赵甲向二郎神纳香火求子,二郎神如果没让他妻子怀上,他敢去告二郎神收钱不办事吗?不被犬决才怪。
别说不敢申张权利,就是纳税态度不好,都分分钟会遭天谴。
第八十七回,凤仙郡那一节,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灵山所在的国度,天竺国,有一个外郡叫凤仙郡,其郡侯三年前“献供斋天”之时,因为跟老婆吵架,一怒之下推倒供桌,为了不浪费粮食,就叫一条狗来把地上的素菜吃了。不巧,这一幕被下巡的玉帝看到,认为郡侯对他大不敬,大发雷霆,罚凤天郡“连年亢旱,累岁干荒”。
这样的惩罚,导致全郡“富室聊以全生,穷民难以活命。斗粟百金之价,束薪五两之资。十岁女易米三升,五岁男随人带去。城中惧法,典衣当物以存身;乡下欺公,打劫吃人而顾命”。
按郡侯自己的说法,饿死人数占全郡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也在死亡边缘挣扎。
而全郡自上至下都蒙在鼓里,还真以为这是“自然灾害”,等到境外的取经团队到来,用通天的关系解决了问题,才知道导致“人相食”的,实是是神祸,是高高在上的神对不敬者的恐吓和报复。
在这样的神权暴力面前,谁敢不乖乖交纳天税?
这,就是玉帝能在如来面前炫富的底气。
可玉帝万万没想到,他为了天庭的面子而炫富,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