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CDT404档案馆已正式上线，可在Apple Podcasts, Google Podcasts, Spotify或泛用型播客客户端收听。以下为《第17期：河南洪灾：该闭嘴的让不该闭嘴的闭嘴》的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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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来到CDT404档案馆。在这里，我们一起穿越中国数字高墙。
今天我们继续讨论河南洪灾事件。在本期节目里，我们会呈现遇难者家属的遭遇、郑州市民的纪念和反抗，相关媒体报道、言论审查与网络讨论。我们还会关注河南其他地区，如新乡、卫辉、王宗店村等地的灾情。
自7月20日下午开始，河南省遭遇历史罕见的强降雨。面对连续六次暴雨红色预警，郑州地铁公司未做出任何应急反应。当时仍在运行的地铁5号线的一趟列车卡在了海滩寺站和沙口路站之间，大量积水灌入车厢，数百名乘客被困长达三五个小时，导致至少12人遇难。
乘客沙涛也在这趟地铁上失联。根据沙涛妻子的微博“假装是个么得人发现的小号”所发布的信息，沙涛失联后，他的妻子在报警的同时就联系了郑州地铁运营方，但无人给予她任何回复。在这趟地铁上失联的还有邹德强。据事后他的同事回忆，他们撤离的隧道边上没有平台，人们只能攀附着线缆移动。半路上，邹德强被急流冲走。
在明知有乘客被冲走、家属不断与地铁方联系的情况下，郑州地铁却迫不及待地发布所有遇险乘客全部获救的新闻、不上报存在失联人员的情况并停止了搜救。在沙涛和邹德强家属的不断努力下，以及沙涛妻子发布寻人启事的微博被扩散后，22日下午，郑州地铁才开始询问失联者家属，做最基本的信息登记工作，但始终没有人与她们进行过当面对接。
从20日事发到26日确定找到他们遗体这七天的时间里，沙涛和邹德强的家属持续在各大医院、安置点寻人，并通过不断向郑州地铁方面施压才得以开展新一轮的“排水搜救”。而这一过程中郑州地铁方面一直以各种理由延缓或阻挠家属的寻人、搜救，并且推脱责任、逃避问题。此外，特别荒唐的是，在沙涛妻子寻夫的过程中，还有个别账号恶意散布其丈夫沙涛已经获救的谣言，甚至还有人企图通过微信来行骗。
沙涛的妻子称，在此次事故中，郑州地铁前期防汛预备工作没有做到位，在部分地铁线路已经进水的情况下，5号线却还在正常运营。在发现地铁进水后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也没有及时疏散乘客帮助逃生；后期发生事故没有及时上报，没有做好后续搜救工作等等。鉴于这一连串的重大失误，她呼吁有关部门一定要为遇难死者讨回公道。
作者张杰在其发表在《看中国》报纸的文章《郑州洪灾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武汉疫情悲剧的重演》中写道：灾难爆发前掩盖信息、推卸责任；事发时应对错乱、决策高度集权；事后封锁信息渠道、开动宣传机器对民众进行洗脑……可以想见，这些死者家属们将来的维权之路也会无比艰难，如果他们中还有人愿意并且能够站出来维权的话。
自事发以来7天已经过去，就在有些失联者的家属还在不分昼夜地守候在地铁沙口路站口、绝望等待失联亲人的消息时，7月26日，在郑州暴雨遇难者的“头七”，也就是死者魂魄“回家”的日子，许多市民自发到那里献花，寄托哀思。然而，当局很快就用黄色塑料挡板将民众放在地上的鲜花围了起来，人们只能继续将鲜花放在挡板围墙的外面。
这时，一个名叫王金雷的郑州人站了出来。他带领一些帮忙的市民，勇敢地将沙口路站口阻挡人们纪念的挡板给拆除了。之后，纪录他们拆除挡板的视频在中文互联网被热传，引发诸多讨论。
网名为“胖子不是猪”的网友评论说：“他们挡不住洪水，却挡得住祭奠的鲜花。”另一位网友“海外追寻”说：“围得住鲜花，但围不住人心。”作家张3丰也在微信公众号中产生活观察发表了文章《拆掉那面墙，成为市民》。文章写道：“’成为郑州人’，意味着在自己的谋生之外，还认为对这个城市有着某种责任。去献花和拆墙的市民，本来没有必要这样做，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围堵鲜花的临时挡板，并不坚固，但是要拆掉它，却需要极大的勇气。没有这样的’市民’，城市就只是隧道、公路和钢筋水泥而已。”
公众号“拂心论世”在文章《拆墙的郑州汉子找到了，这样的汉子越多越好！》中评论说：“一个城市，一场大水，那么多人遇难，那么多人受灾。没人去好好反思问题出在哪，没人向无辜的遇难者家属道歉，却有脸、有胆用挡板挡住人们对遇难者的深切哀悼与怀念。这已经严重突破了人类最起码的道德良知底线。”7月27日，在同一地点，又有人挡起了更长的围栏。这引发了更多郑州市民的愤怒，最终这些挡板又被重新拆了下来。现在，地铁沙口路站入口处已经成了一片鲜花的海洋。
非人的挡板被拆除了，非人的对信息的封锁控制和舆论引导，依然存在。7月27日，南都记者陈冲在地铁口拍摄民众献花照片，被警察要求当面删除。而当天夜晚，在同一地点拍摄照片的财新摄影记者陈亮被郑州市南阳路派出所带走。28日，一个西安大学生在郑州用无人机对灾情进行拍摄时，被多名不明身份人士暴力阻拦并打伤。在微信中被热传的现场视频记录了这一暴力事件的全过程。有郑州市民因此愤怒地质问：“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拍？”“为什么不能将真相告诉公众？”
在另一严重受灾点京广路隧道，当局也加强了信息的封锁和管制。7月24日，一则疑似郑州市京广路隧道所在辖区的“基层宣传提示”的紧急通知在网上传播，且多个信息源传递的文本内容相似。这则通知称：“目前多家国外媒体在京广路隧道现场采访，鉴于京广路隧道话题敏感，易引起国际舆论高度关注，建议辖区办事处派工作人员深入街头挨家挨户走访沿街各商户，提醒广大商户提高警惕，不私自接受国外媒体采访。如发现相关情况及时向辖区办事处反馈或直接报警处理。同时注意工作方式：切不要用短信微信通知，请挨家挨户口头通知。”
此类信息操控与议程设置十分奏效，许多中国民众对外国媒体记者充满敌意。河南洪灾期间，已有多名西方记者在洪灾现场和网络上遭到中国公众的围攻。7月24日，微博用户“vanessa言午”发布视频并配发文字：“BBC造谣，是不是这个人？”视频中，一名外国记者试图在暴雨后的郑州采访时，遭到郑州民众的抗议和阻拦。围堵他的市民说：“什么媒体的？……诬陷中国！……打死他……”纽约时报中文网就该事件发表评论称，“中国官方机构甚至公开鼓励这种行为。公众对外媒的敌意是习近平治下对外国影响发动文化战和反智主义运动的必然结果”。另外也有评论认为，“民众对信息和传播的渴望是自然的，也是正当的。很多人也巴望外国记者报道，但是不敢说出来。现场带头围堵外国记者的很有可能不是真正的群众。”
洪灾过后，许多遇难者家属的悲惨遭遇逐渐被讲述出来并在网络上传播。7月27日，一张拍摄于沙口路地铁站口“雨衣男子接女儿回家”的照片在网上被许多人转发。照片中的男子身穿雨衣、站在地铁站前，身旁停着的单车上竖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楚令很多人感同身受，许多网友都对这位父亲表达了同情。然而，与此同时，“雨衣爸爸”的照片却被以“子午侠士”、“师伟微博”为首的一众微博大V质疑为炒作，甚至指控其背后有境外势力指使。这一言论也受到其粉丝们的强烈支持。7月29日，媒体“红星新闻”的一篇报道证实，被质疑的“雨衣爸爸”的确为郑州地铁5号线一名女性遇难者的父亲，此前的一系列恶意谣言不攻自破。微信公众号“新闻哥”发表的一篇十万加的文章道出了许多尚有良知的网民的心声：“为什么一位刚失去孩子的父亲，需要证明自己的孩子确实去世了？”
目前我们的讨论都集中在郑州市，但河南其它地区有更严重的灾情并未得到及时准确的报道，实际死亡及失联人数可能远超官方公布的数字。网友傅蔚冈说：“这场大雨，你现在看到的惨景都是来自城市，但是真正惨的地方是在农村。你看不到他们的画面，听不见他们的声音。”社交媒体上传来的河南新乡、安阳、鹤壁、卫辉等地的受灾图片、视频和文字描述，无不令人揪心。
在一篇题为《河南“受灾最严重”王宗店村：23人失踪、死亡》的微信公众号文章中，作者陈龙强调了几点：“1. 河南洪灾官方通报遇难71人，但王宗店一个村就死亡、失踪23人，河南省是把王宗店村遗忘了吗？2. 8天已经过去，村里至今还有10多人失踪，村民用挖掘机、铁锨挖泥找人。不禁要问：耽误了8天，剩下的遗体还要耽误多少天？”目前这篇文章已经被404，发表它的微信公众号也消失了。
与灾情的严峻和遇难者家属的惨痛遭遇一起在互联网传播的，还有“多难兴邦”、“再大的灾难也难不倒中国”的民族自豪感。7月20日，在洪灾来袭之时，郑州市委宣传部的官微“郑州发布”发表微博说：“虽然这场暴雨很大，但这场历史罕见的大雨过后，城市会更干净，草木会更加翠绿茂盛。”
鉴于这种现象，作者李黄豪发表了文章《为什么总有人能从灾难里找到自豪感？》，犀利地将这种粉饰太平的行为称为灾难成功学。他说：“灾难就是灾难，没有任何美的成分，更没有任何值得骄傲自豪的成分，它只有悲伤、凄惨、苦难、无情、绝望、哀愁、残酷、恐怖，只有生命的消亡，只有家庭的支离破碎。什么’团结的中国人从来不怕困难’，灾难后讲这种话的人，根本没有人性。在这种价值观里，没有人，只有国。这种灾难成功学，最大的危害还不是迷惑人心，而是会淡化对人祸部分的追责。暴雨红色预警是最严重的级别，根据官方的防御指南，红色预警必须停业。然而，7月19日晚上到20日下午，郑州气象局连续五次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可是地铁仍不停运，直到20号晚上被迫停运时，为时已晚。这是谁的责任？要不要追究？灾难难不倒中国，人祸可能会。”文章还说：“如果真想自豪，你可以去质问郑州的决策者为何在五次红色预警的情况下仍然不停运地铁，你可以去帮遇难者家属讨要一个公道，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才值得自豪。”
为了防止这种真正值得人们自豪的事情发生，官方早已准备好了相应的舆论引导。7月28日，央视第六套栏目官方账号@中国电影报道发出一段有关河南洪灾的评论，称“在灾难面前，有钱的人出钱，有力的人出力，都是善良的举动。就算什么也出不了，闭嘴也是一种善良”。然而，此评论一出立即在网上引发了强烈舆论反弹，有网友讽刺抗议说：“该闭嘴的让不该闭嘴的闭嘴。”“自己的灾难闭嘴，别人的灾难津津乐道。”“大家都闭了嘴，这人命关天的教训又为下一次无辜者的屈死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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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节目就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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