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烟空
2001年9·11,美东时间早上9点左右,北京时间晚上9、10点钟的样子,我在家中,电视机开着,但我蹲在地上趴在茶几上写稿,偶尔抬头看一看电视,以为是哪个台在播放灾难片,当我开始拿着遥控转台时,才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灾难片,而是灾难本身。
2016年10月,我专程去了纽约世贸中心遗址,遇难者的名字、白色的小花、星条旗,那样一种悲伤基于对人类共同情感的共鸣,但缺乏深刻的感同身受,是一个天涯羁旅在旅行中喜怒哀乐的一部分。
2021年8月,美军从阿富汗撤军,塔利班迅速占领85%的阿富汗领地,并夺取首都喀布尔。美军在撤出时遭遇恐怖袭击,阿富汗的年轻人和婴幼儿告别父母,机场挤满了争相离境的阿富汗人……所有这些镜头都是新鲜的、热气腾腾的,他们刺痛着我的心。
近期关于阿富汗的文章、作品,我都认真地阅读,截至目前为止,我更同意秦晖老师所说,西方世界在阿富汗的失败,不单纯是宗教和地缘政治所致,而是现代社会文明的冲突,野蛮占据了上风。
以下是纪录片的内容,我不知道是不是导演组的人道主义倾向决定了整部片子的风格更偏向政治正确,至少,被使用的采访者的对话体现出了价值取向的单一性,无论如何,在9·11灾难20周年之际,也可能是塔利班建国日之际,这部纪录片的推出,都是利大于弊,他们坚持对政府的批评在任何时候都是闪光的。它有助于我们去思考一些问题,去捋清20世纪和21世纪的巨大分野源自何方,去看清楚再强大的美国也有脆弱与天真,去想明白在文明与野蛮的对抗中,什么样的方式是正确的打开姿势。当然,也可能,我们什么也想不明白。世界浑浑噩噩,我们终将撒手离去。
根据时间脉络梳理。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美苏冷战背景下,美国人从金钱到物资对阿富汗以及所有抵抗苏联的反抗军组织包括本·拉登的圣战组织进行了大力援助,政治和宗教结合带来的后果,当初都无人意识到。1991年萨达姆入侵科威特,美国及西方国家出兵伊拉克,而萨达姆的最终结局让本·拉登看到,美国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侵吞穆斯林国家的土地和资源,一场针对世界超级大国的圣战就此拉开帷幕。我们可以质疑这种逻辑思维的发生,但我们无法否认这种逻辑思维的强大存在。
1993年,世贸中心北塔地库就发生过一次针对美国平民的爆炸案,5人丧生,200多人受伤。爆炸案不是基地组织的杰作,但却是本·拉登的精神导师之一阿卜杜拉·拉赫曼的追随者拉姆齐·阿哈迈德·尤塞夫幕后策划的行动。阿卜杜拉·拉赫曼从埃及逃往法国,并进入美国,美国人没有把他视为敌人,相反,把他视为自己人,因为他参加过抗击苏联的战争。拉姆齐·阿哈迈德·尤塞夫计划用一栋楼推倒另一栋楼,杀害6万人,他的叔父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却想炸毁整个世贸大楼。美国人带着尤塞夫坐飞机到纽约坐牢,他们说:看,世贸大厦好好地矗立在那里呢。尤塞夫说:如果我再多一些钱,它们就倒下了。同年,一起针对纽约的爆炸案被发现,但至少当时,没有人把这样的事件当作一个系统性的恐怖主义行为来看待。
1996年,大本营设在苏丹的本·拉登正式宣布向美国发动圣战。苏丹人想把本·拉登交给美国,美国人并不想要他,沙特人建议,那就让他去阿富汗,那么远的地方,他能有什么作为。
苏联撤军后,阿富汗陷入内战,整个国家一片凋敝破败,在所有战斗中无往不胜的一支组织,叫塔利班,结束内战的塔利班带来了原始而残暴的和平,他们随时会通知市民去广场观看截肢和处决。本·拉登的基地组织到阿富汗后,毛拉·奥马尔希望他不要在阿富汗的土地上针对美国人搞事。1998年,美国第一支军队进入沙特后,本·拉登同时攻击了美国在东非的多处大使馆,那之后,美国人端掉了基地组织针对约旦、以色列的恐怖暗杀活动窝点,
千禧年到来之际,就在克林顿安抚美国人民回家好好过节的时候,基地组织自杀式炸弹袭击了在亚丁湾补充燃料的美国海军驱逐舰科尔号,两只小船导致4名海员死亡,30多人受伤,当天在也门的亚丁湾还有17名海员身亡。
1999年底,人们更关注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丑闻,以及共和党与民主党之争,对本土个人恩怨和地盘抢夺的关注超过了对于外界的注视,那时候,本·拉登正在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地朝着自己的政治理想迈进,一场改变世界历史的恐怖袭击将要发生。
2001年,布什当选总统。那个夏天,布什政府强烈地感受到了来自恐怖主义的威胁,但却无法确定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发生什么样的事件。
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太阳照常升起,人们照常上班,两架飞往洛杉矶的班机被劫持后撞向南北双子塔的半腰;维吉尼亚布勒斯机场起飞的77号航班没有飞往西海岸,而是径直撞向五角大楼;国会大厦和白宫进行了紧急疏散,那架飞往旧金山的93号航班掉头向华盛顿飞去,在宾夕法尼亚上空,勇敢的乘客与恐怖分子进行了搏斗,飞机在天空中爆炸,残骸落到了离戴维营5公里的地方。很多人在默默地感谢机组成员和乘客,他们牺牲自己,保护了更多人的生命。
9·11当天,布什总统正在一所小学校走访,那天的主题是“一个都不能少”,纽约传来的消息让布什震惊,他必须回到华盛顿。空军一号甚至连舱门都没有来得及关闭,已经飞上半空,他的军事顾问让他到了一个空军基地暂避危险,“这已经是战争了”!美东时间晚上九点,布什回到了白宫椭圆形办公桌,他认定,这是阿富汗塔利班为恐怖分子提供了避难所,让基地组织可以有机会策划实施这次恐怖袭击。
愤怒的美国开始复仇,不但要消灭恐袭的实施人,还要消灭那些包庇并为恐怖分子提供支持的组织,消灭塔利班。文明社会的敌人只懂得武力,是时候用他们可以理解的方式对话了。
布什总统的地面行动,首先考虑利用阿富汗反抗组织北方联盟的军事力量,而就在9·11发生的前两天,即9月9日,两名基地组织成员冒充西方记者采访北方联盟首脑、前总统马苏德,在摄像头里隐藏了一枚炸弹,马苏德被暗杀。美国空中打击的B-52轰炸机像现代艺术,白色的弧线涂满天空,他们轰炸了塔利班地平线,2001年11月13日,北方联盟夺取了喀布尔,塔利班载着他们的武器逃向南方精神基地坎大哈。
与此同时,世贸中心还在余烬中燃烧,寻找失踪和受难人员的行动仍在持续,有些人的尸体在复活节之后才被找到,更多人的尸体只是一块碎片、一只鞋,这次恐袭共有2998人遇难,其中消防人员殉职343名,港务局工作人员殉职37名,警员殉职23名,是美国历史上急救人员死亡最多的一次。
CIA着手调查所有参加恐袭的劫机犯的材料,每一个碎片都不放过。负责海外情报的中情局早已起获恐怖分子在马来西亚召集的会议,撞向五角大楼的其中两名劫机者正是参加本次会议的成员,而这两名成员已于2000年秋分别抵达美国,理由是学习飞行技术。但中情局与负责国内安全和反恐的联邦调查局并没有及时沟通,也许可能避免的事件在官僚机构的各自为阵中错失良机。两名劫机者在圣地亚哥获得了收受沙特经费资助的伊玛目奥拉基的帮助,几个月后,竟然住进了联邦调查局线人的出租屋,这些人看上去与正常人别无二致,没有任何行为让人起疑。一名来自法国的穆斯林肯定是个疯子,他多次对人说,他只想学习飞行,并不想学习如何着陆,但他的疯狂言论被举报后,联邦调查局在8月抓捕了他。因此,9·11的系列恐怖分子里没有他的踪迹,但是,联邦调查局没有对他进行更深入的调查,他的电脑里与9·11恐袭案的联络人有密切联系,提前预知9·11惊天大阴谋的机会再次被错过。
全部19名劫机者包括4名飞行员、15名肌肉劫机者,都是经过基地组织精心挑选的虔信者,本·拉登相信他们不会以任何理由放弃撞击美国的心脏,这场阴谋至少准备了3年,在全世界多地召开会议。所有人在9月7号开始行动,把住所搬到了离出发地最近的机场,77号航班的劫机者从新泽西搬到了马里兰,93号航班的劫机者搬到了离纽瓦克机场最近的地方,11号和75号航班劫机者都搬到了波士顿,他们在各自的机场出发通过了安检。
布什总统的复仇计划以雷霆之势展开,上百名塔利班恐怖分子嫌疑人关进美国的海外飞地、位于古巴的关塔那摩监狱,后来有一部电影反映关塔那摩监狱虐囚,我猜想面对美国最危险的敌人,军人们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布什政府通过了《爱国者法令》,国内在严密监控和信息共享上投入了大量资金,国家安全局启动恒星风计划,颠覆了第四修正案,情报人员无需授权的窃听计划,针对国内国外的原数据的大规模的收集,他被美国人抗议违背了《权利法案》对于人的基本权利的维护。
2001年12月18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在阿富汗坎大哈机场升起一面特别的旗帜,这面旗帜曾飘扬在世贸中心遗址,上面有9·11受难者家属的签名,和也门“科尔”号驱逐舰爆炸事件中死亡的40人的名字。
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被认为是美国对外政策上的一项重大失误,4400名美国服役人员和约20万伊拉克平民丧生,似乎无意间陷入了本·拉登的预言:美国正在向所有伊斯兰国家开战,并试图控制那里的人民和资源。而开往伊拉克的军队也包括从阿富汗撤出的士兵,阿富汗再次落入塔利班的战火之中。
奥巴马政府检视了伊拉克战争的错误,承认阿富汗战争才是伟大的正确的,但奥巴马政府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提前写好了剧本,演出时间为18个月,这等于告诉了恐怖分子美国能做什么想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恐怖分子则能根据时间线做出自己的安排,该撤退撤退,该龟缩龟缩,待到美军撤出再图谋大计不晚。
对于阿富汗人来说,苏军入侵和美军占领没有区别,前一次他们被称作自由战士,后一次被称为恐怖分子。美国人在阿富汗投入的重建费用比在欧洲重建马歇尔还要大,但看不出来成效,塔利班是坏蛋,但阿富汗政府、军队、警察也不是好人,大量贪腐、吸毒、拐卖儿童,他们从意大利买来白绒山羊与阿富汗山羊杂交,意大利山羊全死掉了;他们为阿富汗军队设计制服,将军选了一款绿色的迷彩服,但阿富汗光秃秃的山脊森林覆盖率不到4%;他们从意大利买二手飞机,试飞就起火烧成了废铁……美国人往阿富汗扔的钱喂饱了一群政治掮客,卡尔扎伊上台时说话细声细气,退位时已经是个权力饱满的专制君主了。
在阿富汗的美军说:我们为了活下去而战。如果没有阿富汗,他们至今活着,幸福或者健康,但在阿富汗,每一步都是地狱,没有扫雷弹开路,每一步踏出去都可能四肢炸飞,身体变成残骸。当你用枪口指着某人的时候,很难区分他是平民还是恐怖分子,很难判断哪一次的子弹射向的只是无辜平民。在阿富汗,没有谁是无辜的。因为9·11事件来到阿富汗的孩子们,以为是来参与重大的历史时刻,但身在其中,才能感受到现实世界与过去的悲剧没有太大关联,意识形态的差异,国家与国家、组织、个人的仇恨在这里已经演变为个人的战争,为了活下去的战争。我19岁那年第一次看到电影《现代启示录》时就已经感到了战争对人性的吞噬,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另一半自己在活着的岁月不会再回来。
2010年10月,本·拉登可能藏身巴基斯坦的情报传到白宫,白宫派出专门人员进行跟踪锁定,50%确定了本·拉登隐藏在巴基斯坦“西点军校”所在地的一座白色建筑里。
2011年5月1日,海军陆战队员的直升机坠落在白色屋顶上,它卡住了,这让白宫紧张不已,行动是否继续,参加行动的海军陆战队员如何返回?美东时间5月1号晚上,奥巴马向全世界宣布,他们击毙了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本·拉登之死意味着基地组织的终结,但基地组织给全世界带来的困扰和危害并没有结束,本·拉登至今仍是恐怖组织的精神领袖。美国陆续撤军,阿富汗和伊拉克的国内动荡进一步加剧。
2011年9月30日,曾在圣地亚哥帮助两名劫机犯、后来成为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重要头目的奥拉基在美国无人驾驶飞机空袭中丧生,另一名美国人萨米尔·汗据信也遭击毙。一些人认为,美国政府未经调查或审理,仅根据含糊情报追杀本国公民,涉嫌违宪。在伊斯兰教信徒眼里,制造了平民死亡和复仇心理的美国人才是恐怖分子。
美军和联军在阿富汗期间,与他们训练的阿富汗军人同吃同住同训练,偶然个别侮辱疑似塔利班分子的阿富汗人情形会发生,阿富汗军人半夜起来忽然杀掉自己的法国、美国指挥官和士兵的情形也越来越多,内部分化日趋严重,直到完全分离。
奥巴马政府加大了撤军力度,他们把保卫国家安全的事情交给阿富汗军队自己去完成,另一方面则增加了空中打击次数,无人机的轰炸摧毁了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军事基地,但也扩大了平民的死亡人数,增加了阿富汗平民对于美军和阿富汗军队的憎恨,转而投奔塔利班,加入对联军的反抗。
特朗普的原则是美国人民不希望一场战之不胜的战争,如果我想要消灭阿富汗,可以把它从地球上抹去,美国需要重建,阿富汗消耗了太多的美元和军力。特朗普不打算美国人继续耗在那片永远没有胜仗可言的土地上。
2020年2月,特朗普政府与塔利班会晤并签下撤军协议,阿富汗军队释放了关押的5000名塔利班分子,塔利班开心坏了,认为特朗普是他们安插在白宫的自己人。塔利班承诺停止对美国军队的袭击,但没有承诺停止对阿富汗政府和阿富汗公民社会中间力量的袭击和暗杀。
2020年10月,那些从关塔那摩回来的塔利班分子,从阿富汗军队释放的塔利班囚犯,与阿富汗政府官员坐在桌子的两边进行和谈,塔利班傲慢地告诉阿富汗政府:你们想要的和谈比我们占领喀布尔要漫长得多。和谈前夕,针对致力于女性权利的法齐娅·古菲的暗杀同时进行,但这并没有阻止法齐娅·古菲出现在和谈桌上。
那之后,许多阿富汗人流露出恐惧、害怕,很多人认为自己被抛弃了,加尼总统也是这么认为的,更多的人道主义者对美国政府充满了指责和不信任。虽然阿富汗军队的年轻人表示他们要为自由而战,为自己的明天而战,但在塔利班长驱直入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撤退,塔利班收获了美国人留下的先进武器装备,他们马上就会穿上迷彩服、使用无人机,与北方联盟开战。
2021年4月,新任总统拜登宣布维持撤军计划不变,撤离时间定于8月31日结束,加尼总统流亡海外,阿富汗政府已经消亡,法齐娅·古菲表示自己不会离开议会,但我再也没有看到她的消息,小马苏德的北方联盟和副总统萨利赫开始反抗。全世界都在笑话美国这次狼狈的撤军,但美国人认为自己输了面子赢了里子,他们再也不用把无谓的财富、精力浪费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国度。
后9.11时代,美国在阿富汗除了反恐,20年间还撒了不少钱,虽然多是被贪污和浪费,但小孩子的识字率增加了,女性走进学校走进职场,阿富汗军人在提高识字率的同时掌握军事技能,美军走了,没有像本·拉登预言的那样侵占土地和资源,没有扶持代理人。
后9.11时代还有一个新的变化,由于恐惧和担忧,阴谋论开始盛行,过度防范加剧了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互不信任。
如今,美国撤离了。可是,阿富汗人民呢?人道主义呢?这是本片最后的天问。我没有答案,我们的价值体系中,恐怖主义应该被消灭,但也许,没有反文明的样本存在,我们永远无法理解何为文明。上帝的世界,有索多玛城,那是一种天罚,被机枪和暴力绑架的人民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