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副舍长 / 国产神灯(Weixin ID:gcsd_2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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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告诉我不要去写这个话题,但我的理智何其脆弱,根本奈不住情感的左右。于是我想,大不了被风吹,又不是没被吹过。如果在人性选择上不摆明立场,那枉称写作者。

不过正文之前,我得强调:严格意义上,我并非为朱贤健而写,实为更多像逃犯一样的口口人而写。也就是说,对于事件的主角,或同情或谴责,我想先剖析一番,之后再由诸位各行评判。

01

根据网上公示的资料,朱贤健是2013年来自口口的非法越境者,刚入境中国的第一天内,就因偷抢、重伤他人,数罪并罚,被判监禁至2023年。

在此之前的资料则属网传,但也符合口口情理。说是生于1982年10月13日、身高160Cm的他,原属口口现役四年的特种兵,因为他已嫁人的姐姐一家脱北而受到连坐惩罚。直至非法越境那天,他已在矿地上改造了近十年之久。可以肯定,他若不逃,怕是挖穿矿地也难见天日。

从这个角度以我们的视点来看,他非法越境到中国,是值得被同情的。然而这正是事情的讽刺之处。因为那时的他,内心大概率并不需要我们的同情。

为什么这样说呢,从他入境一天内的行为就能推理出来。连继三次偷抢作案,且其间用刀重伤一个无辜平民,这绝不是计划脱北的人会做出的选择。也就是说,入境这边对他而言只是求生,先从口口陷阱中跳出来,而这边能否帮助到他更好地去求生,他一点都不清楚。

这完全合乎逻辑。18岁服兵役,表现出色荣升特种兵,这在口口不仅得技能过硬,更得思想过硬。他所生存的环境及所接受到的教育,容不得他有一丝杂质,连他的亲人都不能有一丝杂质。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大胆猜想,当他知道他的姐姐脱北时,会如何的愤怒,如何本能地与姐姐对立;被连坐时,又如何想尽办法向口口上层喊冤。

但是现实给了他痛击。连坐是笼罩他的法律。挖矿是他接下来的命运。我们还可以继续想,将近十年后他才死心要逃,那么往前推,一年两年三年…是不是到了身心濒于绝望的时候,才认识到现实无法更改?

当他从口口监狱逃出来,奔命一天赶往图们江,跳入,越境,表面上与口口决裂。但这也限于身体上的决裂。内心之囚面对世界时,感受到的只可能是一片茫然。这点他完全比不上普通的脱北者。

并且,他的行为与普通脱北者更是相反的。脱北者得先有思考,之后再付于行动;他则是一步步被逼先行,根本不具备思考的能力。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他在入境延边自治州图们市,身处口口族聚集地,语言相通的情况下依然会像出笼的困兽一样随机作案,在伤人时有意识地下重手——此时的他,显然是令人憎恨的。

02

当然,我们在剖析事情时,也得结合事情之外的更大诱因。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事情无法避免地每每出现,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口口从大苏那里断供之后,诸多非法越境求生者为什么容易在当地发生凶案,本质上还是与“发现即遣返”有直接干系。

遣返可能遭受到的严厉的惩罚,是所有入境者不愿更不敢面对的。

一边大力发现、遣返,一边极力抗拒、逃脱,恶循环滚动起来,以致非计划的脱北者一旦被发现,作案甚至伤人会是最好的选择。就像他一样,在这边入狱,哪怕牢底坐穿,也好过被遣返。这也是他今天能得到相当部分观众同情的原因。

客观说来,今天的他与刚越境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因此,在同情他的观众对面,那些谴责他的人,就有必要将不同时期的他区分对待。在这边的监狱呆了八年,学会了这边的语言,更学会了这边的部分认知,能以我们的有限视觉看世界。两边文明一对比,终是这边的监狱好过他的祖国。如果这不该被同情,还有什么值得被同情的?

再进一步,我认为仅仅同情还远远不够。假设他越狱是出于恐惧“被遣返”,当他追加的刑期完满时,是不是得给他一个更好的出路?比如在与国际法接轨的前提下,不遣返,让他自由选择他的归处——稍加推理,这会是利人利己的方案:施救国得美名,被救人得安心。如此一来,当地同胞也不用命悬逃亡者,如果他们能在口口加大管控下逃过来的话。

说到这里又会悲观地发现一个死胡同。那边放心他们越过层层阻碍逃离,很大原因是知道这边会把他们遣回去。连逃都要遇过一个好时代,或者一个好邻居。这真够得上被同情的。

03

脱北,对口口来说是个绝对意义上的禁词,但这毫不影响前赴后继的脱北者。什么力量在驱使他们冒死而行?答案不言自明,同属一族,我们只见口口外逃,何曾听见韩国人想方设法逃进口口。

直接越境入韩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脱北者更现实的方式,只有非法越境到这边,再分两条路线,优选的一条是吉林包车往云南,由东南亚第三国转道;次选由蒙古国转道。期间交付蛇头两千至一万元不等,在路途中提心吊胆,逃出即升天,这是所有脱北者的梦想。但不是所有非法越境者的理想。

因为酬金对于口口大多数人,是一笔巨款。

据此缘故,前一阵听说朱贤健越境到蒙古,我本能觉得若为真事,那无疑是人类的壮举,忠于他的脚本拍成影视大片也不为过。天寒地冻,身无分文,避过密集监控探头穿行一千多里,也只有优秀的特种兵能做到。

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终于被抓了。回想起来,有关他在逃亡期间的种种传闻,只有出现在村民喜晏上才是真事。

四十天的野外生存虽不失为奇迹,但就逃行一百多里的距离来说,又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惟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他整个期间,没有伤及无辜。否则,任谁也找不出同情理由。

大致是他仍是迷茫的,内心局限于逃逸,为逃而逃,至于逃到哪不去管;退一万步,只要能加罚刑期、避免“被遣返”就已达愿。

如此推测,我又对他生有更多的复杂情绪。难道他在两个不同国度近二十年的监狱生涯中,没能领会到何为自由?难道他像《肖生克的救赎》中出狱即自杀的老布,生活的信念已被一种无形又强大机器粉碎?他是否已原谅他的姐姐,梦见他曾感受到幸福的童年?

于是他的不幸之源在我面前涌现:生于口口,他别无选择,甚至不懂何为选择。可以料想得到,就算他没有遭遇他姐姐的变故,也不见得会有一个多好的前程,以他的身份在口口获得更多,那定是建立在别人失去更多的基础之上。这也就回到我开头说的,我并非为他而写,实为更多像逃犯一样的口口人而写。

但我得承认,此刻我是无力的,就连赋予他的同情,都是廉价的。更何况,还有人要置他于死地——他们活在我的身边,叫着要将他遣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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