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Weixin ID:buzhidao–ya)
相信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在当下,对话是多么困难,无论在网上还是线下,我们都很难与观点不同的人理性平和地交换意见,讨论的结果,轻则不欢而散,重则互相拉黑。
导致如此现状的原因,固然非常复杂,但我们也能试着做一些分析。
首先,对话的困难,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在于我们缺少基本的逻辑训练,对很多日常挂在嘴边的词,难以达成共识。
前不久某地疫情突发,高校封闭,相关新闻登上热搜,有一条点赞量非常高的热门评论写到:“国家盖了学校,给你们吃给你们住,既然是学生,就必须服从学校管理,如果不封校,任凭疫情扩散,全国1000多万大学生,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非常常见的网络评论,看似大义凛然,但无论从逻辑还是常识看,都有很多漏洞。
国家盖了学校,言下之意,学生是受国家恩惠,但盖学校的费用是取自纳税人,严格来说,盖学校的也不是“国家”,而是“政府”,政府收取税款,进行财政分配,高校的建设和资源,都是财政投入的一部分,而受教育权是公民的基本权利,二者并不是施恩和受恩的关系。
再往后,又是一段滑坡论证,如果一所大学不封,全国1000万大学生都有可能感染,那以此类推,今天我们吃猪肉,明天是不是就可能吃人肉?
在进行说理的时候,双方对同一个基础概念如果不能达成共识,逻辑思考也不在一个层面,就很容易鸡同鸭讲,而我们又很不愿意,或者没有机会对这些概念进行细化、厘清,讨论就很难继续。
自由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平等就是打土豪分田地,民主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女权就是女人踩在男人头上……这些概念在如今的网络骂战中都特别常见,偏偏这些词,最容易“望文生义”。
它们实际的内涵,发展的脉络,都不是我们看上去那么简单,古往今来无数学者对这些词汇进行了无数诠释和延伸,在你来我往140字沟通的环境下,我们又怎么可能三言两语说清楚?
对公共讨论训练的缺乏,对基本常识的误解,对逻辑推理的忽视,都会体现在我们能不能说清楚,自己对一个问题的判断是如何形成如何建立的。
一个人如果能够清晰讲述出自己形成这个判断的经过,那大概率是一个值得并且可以说理的人。
举个例子,有人说:“女权主义其实不仅解放女性,也能解放男性。”另一个人反驳:“你胡说,女权主义就是想让男人给女人做奴隶。”
前者可以通过案例分析,文献引用等方式告诉后者,为什么女权主义也可以解放男性,自己为什么会持这样的看法,但后者却很难说清楚自己对女权主义的理解是如何形成的——好像有一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回荡,但却抓不住,道不明。
那个一直在耳边回荡的声音,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这种声音是如何植入我们大脑的?为什么长久以来我们都没有得到过逻辑训练?为什么那些最常见的词汇偏偏那么陌生?这些问题如果得不到解答,一个健康的公共讨论环境就很难建立。
这些人并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意见十分确信而不愿做出让步,而是因为不能讲述出自己意见的形成过程所以不愿做出让步,一旦让步,支持他们的那些模糊的信念会突然崩塌。
我们总想追求一种说理的环境,并不是为了说服对方,事实上,说理可能是各种劝求方式里最无效的一种,它没有情绪煽动,不够热闹,激发不了吃瓜群众的乐趣,别说煽动,即便是跪求,对说服对方起到的作用都会更大。
那我们为什么还是想共建一个说理的环境?
或许是因为,我们渴望的并不是说服,而是理解,理解是一种超越对错判断的能力,互相理解的双方,依然可以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双方都曾向着彼此靠近,把彼此当做一个理性的存在者,不是一个牲畜,也不是一块石头。
说理体现着互相理解的愿望,体现着对语言和思想的维护。
奥威尔曾说:“思维的浅陋让我们的语言变得粗俗而有失准确;而语言的随意凌乱,又使我们更易于产生浅薄的思想。”
也就是说,暴力的语言必将产生暴力的思想,暴力的思想必将滋生暴力的行为。历史告诉我们,最惨烈的暴力,几乎都是从语言开始的,遍布周遭,不断侵入,最终掌控一切。
珍视说理,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反抗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