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封城”第十天。

我们访问了15个正身处西安疫情中的人,他们都是西安的普通居民,有大学生、考研学生、独居白领、超市员工,以及一线的防疫人员、医生和线上志愿者,他们讲述了各自在“封城”下的境遇和故事。

当社会陷入暂时停摆,吃饭成为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向外求助的“弱势群体”。

“我好像忽然被流放到一叶小舟,什么都握不住。”

“我的情绪跌到谷底了,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去楼上邻居家乞讨了。”

“隔离让我一个人长期待在室内,什么都不能做,常常会绷不住崩溃,然后流泪。”

“猫粮快吃完了,我不知道后续能怎么办。”

但疫情也在某种程度让大家自发地相互陪伴、彼此守护,毕竟相互的冷漠和排斥,才是大流行里伤害我们最深的事情。

“我感到一丝悲壮,好像真正为大家做了一些贡献。”

“我看到他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满了地址。”

“至少处在困境中的我们,看见了具体的人。”

西安来信:吃饭、买菜和日常生活

@袜子:疫情突然变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抢占你的精力。

西安大学生,暂住在朋友家,现被通知要进行隔离。

小区彻底成为封控区那天是18日凌晨,我们刚去楼下小商店逛了逛,买了两根冰棍,在小商店购物时,商店涌进来几个穿着荧光黄制服的警察,回家之后看到雁塔区画出了一大片封控区,虽然当时我们所住的小区没有确诊,但我们就在封控区。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要封多久。

好像又回到两年前疫情刚爆发的时候,我们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情是看新增确诊病例的人数,然后到了下午守着公布确诊病例轨迹的直播,看情况如何了,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做任何其他的事情。疫情突然变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打破生活原有的计划和常规,抢占你的所有精力。

我好像忽然被流放到一叶小舟,在茫茫的海上漂泊,不知道会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漂多久。“我什么都握不住”,在这样的无力感袭来时,即使有很多对明天的憧憬和期待,都被熄灭了。

好像每一天都是能够买到各种食品的最后一天。我们平时也都不在家里做饭,所以家里的做饭工具只有两个菜板,一把水果刀,一个煮东西的小电锅和一个朋友从家里带来的空气炸锅。所以被封控之后吃什么是我最大的担心,可是如果囤太多东西家里太小也摆不下,还会造成浪费。

过了几天,就接到信息,因为我们楼出现确诊要封控管理了。我们在露天菜摊买了最后一次蔬菜后上楼。不过好的是,我们还可以在微信上订购蔬菜,等志愿者送来。又过了几天,小区阳性病例激增,楼下的菜摊被迫撤掉了。确实收到了爱心菜,但只有蔬菜,没有碳水和蛋白质。我们现在依然不清楚其他的购买生活用品和食物的渠道,但我们可以收集探索,小区里不熟悉网络购物的老年人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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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小区不远的街道

@阿希:我感觉我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去楼上邻居家乞讨了。

实体零售行业,12月16日商场暂停营业,闭店之后开始居家隔离,直到现在。

我所居住的地方就在病例行动轨迹周边,朋友们都开玩笑说我住在“毒圈“里”。12月2号政府发布了一条要求群众居家隔离的消息,因为新冠病毒刚在武汉出现的时候这里也封过,当时是可以通过快递或者外卖叫到物资的,所以我就只是在楼下商店简单买了一些泡面和面包。

但在20号的时候我们小区突然就说不允许再出入了,当时我买的面包泡面已经不太够吃了。等到23号,也就是正式进行封禁的时候,我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状态。其实20号之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在线上下订单,但不论是盒马鲜生还是美团都抢不到,即使抢到了也会被退单。第三方平台退单起码还会给我退款,而我在我们当地的人人乐超市下订单后,他们是既不退钱也不派送的。那段时间我情绪一直非常 down,跌到谷底了,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去楼上邻居家乞讨了。

后来我一个朋友靠着出入证,开车跑了四五个超市帮我买物资,送到我们小区门口,这样我才稍微缓解了物资短缺的问题。但在27号凌晨,西安突然收紧了政策,把两天出去买一次菜的政策也取消了。当时我朋友给我买的物资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特别慌,完全没有办法。

我本身是租房住又长期出差,不在小区的物业群里,所以当时我只能依靠一些线上的交友软件寻求帮助。大家可能对于这些软件印象都不太好,但是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登上这个软件就去找附近的人,一个线上的朋友给我提供了一些米和简单的物资。这是我第二次获得物资。

@多巴胺:“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要在这里嚯嚯面粉,还做得这么难吃呢?”

长安区的一个社畜,在小区物业管理中心上班。封城后请假在家,独自居住,同时面临失业的风险。

封城第4天开始,我就已经面临断粮的风险了。

封城消息出来的那天,我正和朋友下班去吃串串。朋友突然和我说,“你看这个新闻,明天好像要封城了。”我说,“不会吧,我还什么都没买。”我当时心里隐隐有些担心,如果封城,我可能就没有东西吃了,但同时又觉得没有那么严重,也没有去囤积食物。第二天整个小区都封了的时候,我心里真的有些恐慌与绝望。

自从封城之后,我一直没有收到过蔬菜或者物资。由于独居,我平时也不太做饭,家里基本没有什么囤积的食物,群里也抢不到菜。2021年的最后两天,我才联系到小区门口的便利店老板,让他从大门里递了一些像是酸辣粉、泡面、速冻水饺之类的速食食品,价格也翻了一倍。但家里已经没有蔬菜了,鸡蛋也快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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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封城时候冰箱里所有的食物,靠这些吃了3天,没有主食 ©多巴胺

在30号拿到一些速食食品之前,我实在太饿了,就学着用冰箱里的一点点面粉做面食。但我不太会做饭,上网搜了教程,和妈妈打了电话,才能根据教程里演示的步骤跟着和面、醒发、弄成一张大饼,再切成条,下锅煮。不知道哪一步有问题,我煮的很失败,只能把难吃的面,加了辣椒硬是吃完了。

和我妈妈打完电话之后,我的鼻子很酸,感到莫名地委屈:“为什么会这样?我怎么要在这里嚯嚯面粉,还做得这么难吃呢?”

隔离给我带来的不仅是饮食上面的问题,还有情绪方面。我本身就是一个容易抑郁,情绪不好的人,前几年还在吃药。隔离让我一个人长期待在室内,什么都不能做,常常会绷不住崩溃,然后流泪。

@高十七:跨年的那天晚上,外面在喊“新年快乐”,我却只觉得他们吵吵嚷嚷。

在一家创业型互联网公司工作,居家办公隔离,与母亲同住。

22号,封城的前一晚,我正在附近的一个医院里面为明天上班排队做核酸检测。由于免费的核酸检测点排队太久,我选择了自费去医院。当我正排到一半的时候,看见新闻发布会说西安要采取“封城”,所有小区都需要居家隔离。

自从我开始隔离,每天都会点开饿了么和美团,看看哪些餐厅还在营业,哪些还可以配送。24号肯德基就不配送了,随后下架。之后是必胜客、好利来和良品铺子,到29号就一家也没有了。

12月30日,我第一次在小区抢购菜的群里抢到了一包蔬菜,里面有红薯、西红柿、辣椒、冬瓜、小青菜还有面条。这个群需要排号,一天可能只有20个号。最初这个群是由小菜贩联系到社区的某个人,拉群,并在每天晚上提示预购,给固定数量配好的菜包,一包是150元,就像是计划经济时期的购物状态。由于小区管控比较严,常常会出现无法配送的情况,让人有希望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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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0日,在抢菜群中买到的150元配菜包 @高十七

刚封城的时候,小区给大家发过出门卡,每户每两天可以有一个人出门采购或是放风。从26号还是27号开始,就彻底不能出小区的门了。我每天的娱乐消遣方式就是打开购物软件去满足一下没有办法实现的购物欲望。每一次我下单,完成付款后,那个商家都会主动联系我,西安目前无法配送。请我退款或者是等解封了再发货。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蔬果吃得少了,我发现自己开始便秘了,这件事狠狠地气到了我,也非常影响我的心情。而且我还发现,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我在仅剩还可以配送的药店里看到,便秘药的销量在往上涨。前几天的月销量是0,现在每次去看都在变多。

24号平安夜的时候,我的圣诞愿望就是吃一份提拉米苏,但一直到今年结束,都没有吃上。31号跨年的那天,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美团优选上可以第二天4点前配送的提拉米苏,我特别开心。之后,在快6点的时候,微信弹出的退款提示,再次终结了我的愿望。

每天醒来,在看完支付宝的疫情地图之后,我都会打开微博热搜和西安同城去看一眼网上的评价。看到大多数都是负面信息与评价,我就会默默关掉。之后,我会给在西安租房子连厨具都没有的朋友发一个消息,问一问,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好吗?我很担心她会出什么事儿。

我希望至少能在一月底除夕之前解封,不然很多朋友就没法回家过年了。跨年的那天晚上,外面在喊“新年快乐”,我却只觉得他们吵吵嚷嚷,像是走错了星球。

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楼下有吹萨克斯的声音,开始是国际歌,后来是《我和我的祖国》。因为中间吹呲了一下,我确定不是音箱放的。听完起床,拉开窗帘发现元旦的太阳很对得起它的名字,就觉得,“呀,今天还是能过。”

西安来信:上学、考研、就医与过节

@小鹏:朝令夕改的学校政策让我感到异常混乱。

在校生活,学校是陕西高校第二批封的学校。在疫情大爆发之前,就不准出入校门了。

封闭程度是一步一步慢慢递增的,刚开始封校的时候,如果需要出校,告知辅导员同意即可。再往后,学校严禁一切理由出校。更严重的时候,我们附近出现了确诊病例,学校在每个门都拉了10米长、5米宽的黄色大警戒线,相当于把学校跟外界隔开了。再下一个阶段就是大家都不能出宿舍了。

从封校开始,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在校内自由活动,同学们还是可以一起打球、吃饭,并没有特别难熬。但是27号之后,我们就不能出宿舍了,每个寝室配有一张出行卡,每天只能出去一个人,买一些生活必需品。但我们宿舍有一个同学去了其他学校考研,所以进行了健康监测,在这个期间,会有志愿者把饭送上来、帮我们接水。

由于整个学校健康监测宿舍的比例很大,志愿者人数极度紧缺。在我们学校的表白墙、万能墙上,有人说一个志愿者可能要拿非常多份饭,还要给很多宿舍送饭,除此以外,还要帮忙扔垃圾、接水,每天工作完下来腰酸背痛。但政策“朝令夕改”,没过多久,健康宿舍又被允许出门接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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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排队做核酸 ©小鹏

@木禾:我在大雪中徒步了一公里到达地铁站,才顺利返回了市内。

西安某大型连锁超市品牌员工,在职考研,对疫情最开始的印象是从超市关闭开始的。

我是今年西安的考研选手之一。22号通知要封城的那天,我在公司开具了保供企业的证明,确保自己的顺利出入。但即使有了证明,我还是感受到异常焦虑,因为考点被设置在鄠邑区,而鄠邑区和西安主市区的交通隶属于两个管控系统,我很害怕自己因为交通问题造成到不了考点的情况。

在西安的考研政策公布的前两天,我一直捧着手机不停刷新微博的实时信息,希望能够获取到最新的进展。对于我们这些往届考生来说,唯一能获取信息的渠道就是通过媒体和网络。随着考研时间的逼近,每个人的心情都很紧张焦虑,往往群里的对话会持续到凌晨一两点的时间。由于都是往届生考研,我们很能理解彼此的心情,由于年龄或者工作的缘由,没有人想要放弃这次考研的机会。

23号出“封城”通知的时候,我们焦虑的情绪仍然没有缓解。首先是这次考试要求48小时之内两次核酸,然后两次核酸还需要间隔12个小时,当时很多人会担心小区不放行,没有办法去做核酸检测。但还好后来出了通知说考生可以出入小区,所以很少会发生因为没有核酸证明而误考的状况。直到到达考点的那刻,我悬浮了很久的情绪才彻底放了下来。

我的考试只需要考一天就结束了,但没想到回来的路比前往考点的路还要曲折。因为在鄠邑区那边已经叫不到车了,公交、大巴还有高铁也都是停运的状态,所以我们只能坐鄠邑区这边的出租车返回西安市区。司机把我们载到检测点的时候,由于他没有核酸证明,我们车上的所有人都不允许下车。

结果司机放下我们,就直接跑路掉头回鄠邑区了,当时检测点旁边还站着七八个考生,也是和我们同样的情况。最后,我们做了一系列的登记,在大雪中徒步一公里到达了附近的地铁站,这才顺利返回了市内。

@多巴胺:手机屏幕上落了几片雪花,是封城以来唯一一件我觉得开心的事。

封城第二天的时候,我正在排队测核酸。站在长长的队伍里,很困,无聊地刷着手机。然后突然就开始下雪了,我看到我的手机屏幕上面落了几片雪花,又迅速地融化掉了,我就抬头看天空。因为我很喜欢雪,那一刻觉得好漂亮啊,就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天空。这几乎是封城以来唯一一件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

我也一直很喜欢圣诞节,因为之前在英国读过两年书,那里的节日气氛非常浓厚,热闹、漂亮。看到朋友圈里的许多城市都有漂亮的圣诞树与聚餐欢乐的图景,我没有想到自己今年会这么孤单。本地的朋友之间,话题在“吃苹果了吗?”“我家里没有苹果”“我家里也没有苹果”这样短短的问答中就结束了。大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因为根本买不到。

如果没有封城的话,我应该也和朋友在一起,吃火锅、喝点酒,很晚回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焦虑着自己会不会在解封之前就应该公司的经济损失而被开掉,担忧着明天和后天还会不会有饭吃。

@七医生:我们不再接待任何新的患者,实施“只出不进”的政策。

负责病房工作的医生,24小时住在医院。

这一次疫情,我并没有去到一线防疫,主要负责医院的其他住院患者。一般一线的医生,主要需要感染科、呼吸科、重症监护室相关的医生支援,我所在的科室关系并不是很大。

疫情封城之后,医院就把所有的医护人员、工作人员召集了回来。疫情开始后,我们不再接待任何新的患者,实施“只出不进”的政策。医院也没有新放的号,无论病情是否严重,都不接待,也没有开放线上问诊。

我所在的院区也不接治感染新冠疫情的患者,是完全分开的。所以,我们现在在医院里面工作也不像一线那样,需要身着防护服、面罩,只是要求我们要佩戴N95口罩。现在,患者、医务人员,都统一在食堂吃饭。封城之后,食堂的饭菜供应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也没担心过吃饭的这个问题。目前的工作相对没有那么紧张,因为不需要接待新的患者了。

西安来信:隔离与折叠

@袜子:有的地方仿佛被遗忘,甚至更糟,我不明白我该做何感想了。

就在跨年夜当晚,小区外的街道上停了十辆左右前后双开门的大巴车,小区里的很多邻居都因为是确诊病例的时空伴随者,被带走隔离了。有的人似乎没有提前接到电话通知,有人上门敲门,通知去隔离。

我和朋友开始慌张地收拾行李,觉得只是还没来得及敲响我们的门,因为现在我们也不清楚到底和确诊有没有存在交集了。我们一边关注着群消息,隔壁楼从上到下,一层一层有人发出消息说被敲门了。我们也越来越紧张,大家有很多担心。不过后来是因为大巴车拉满了,其他人得以继续留在家中,却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今天有一篇题为《西安,这就是你的防疫管控》的公众号文章阅读量达到10万+,就是我们小区昨天半夜被拉到公租房的邻居写的。我记得他们到早上十一点才收到两个面包和牛奶鸡蛋,一直处于饿肚子的状况。今天留下的人强烈要求物业解决我们的物资采购问题,物业给了一张写着供应商和电话号码的图片让大家自己选,自己统计需要什么,可是电话也没人打通。大家都开始找自己的渠道,如今似乎只能自救。

就像上文提到的,有送菜,确实收到,可是城市不同区域的配送状况和管理状况根本不同。通过网上流传的的信息和图片,我们发现曲江高新(经济发展比较好的两个区域)的住户收到了保鲜膜包好的精品蔬菜,排骨、牛肉,甚至还有草莓,(之前还有个居住在机关小区的住户,说自己物资充足)。而其他地方状况似乎不太好,有的地方仿佛被遗忘,甚至更糟,我不明白我该做何感想了。

(补充)今天发稿的时候,我也被通知要去公租房隔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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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袜子

@阿希:我看到那个报道后,感到我们是活在两个西安的人。

有一件让我感到挺魔幻的事。

我所在的雁塔区受到管控的范围很大,包括大雁塔、大唐芙蓉园那一带,那里有西安顶级的富人区曲江。其实,从一开始的新闻报道到后来的社区保障配送其实大多都是针对曲江展开的。当地新闻在报道曲江的时候也是挑选最顶级的社区进行拍摄,里面有一道一道的关卡和小区门口24小时的120救护车。

我看到那个报道觉得特别不可思议,感觉好像我们是活在两个西安的人。后来我朋友把我拉进了一个盒马的曲江派送群,里面可以接龙购买物资。我加进群后,虽然没有买到物资,但是真的看到人类阶级的参差。

曲江是最早收到政府物资的区域,这个群里的人在本身物资充足的情况下,最早拿到政府派发的菜品,还会在微信群里面讨论政府送的菜品是不是有机的,还有的人发愁做榴莲蛋糕买不到榴莲。

西安来信:邻里、一线工作者、志愿者和餐馆老板

@迎风:我感到一丝悲壮,好像真正为大家做了一些贡献。

疫情爆发,被调派下往一线工作,由于接触确诊人员,现居家隔离。

在18号疫情出现病例的时候,我们单位安排了一部分员工共同组成工作小组,去到一些村、社区统一做核酸。23号封城了之后,我们重新被安排要下到街办做核酸。

虽然我的内心难免会有一点不情愿,但我深知作为公职人员的工作属性,在人民需要我的时候,我肯定得摒弃个人意愿去支撑。当我真正穿好防护服去到核酸监测点录信息的时候,我感到一丝悲壮,好像真正为大家做了一些贡献。

那段时间确诊的数字快速地跳动,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从50、100很快就到了1000,我逐渐意识到了严重性,对于未知的明天开始有一点焦虑。偶尔,我会大半夜收到通知,告诉我被安排到了哪个村、哪个社区去工作。

24号那天,我突然被单位通知隔离了,因为接触到的工作人员中有确诊的情况,之后我就在家隔离了。我每天还是会查看自己的工作群,看会不会有工作把我安排进去。基本上心都揪在了信息上。

平常周末我也会做饭,家里的米面粮油和蔬菜都是充足的,一个人也吃得不多,每天可以做到不重样。之前检测点下班早的时候,我也去超市买了一些菜。但到跨年的那天,我家里也已经没有鸡蛋了,只剩下一颗生菜、一点牛排和鱼肉。听说这天会安排送菜,我目前还没有收到。

@木禾:为了保证资源的供给,员工们还是尽可能在坚守岗位。

我们有一家门店,之前因施工歇业了一段时间后重新开业了,结果在开业的第二天就又关门了,原因是当时有一个确诊病例途径过超市所在的商业广场。

后来,疫情的状况开始一点点加剧。12月19日当天,西安还没有开始封城,但是在雁塔区长安大学附近,状况已经比较严重了。那边有很多小区开始实施封控管理,家里没有物资储备的人只能在线上下单,结果附近许多超市都出现了“爆单”的状况,大批员工被临时抽调去门店,支援线上订单拣货的工作。

这些天,人们因疫情在家中休息的时候,超市的员工们依然每天都要去上班。作为保供企业的员工为了维持正常的供给秩序,我们只需要拿着公司开具的证明就可以出入小区。但到了后来小区的封控升级了,我们开具的的证明在某些地区也失效了,有些小区是不给员工放行的。于是每天早上,大家还是会一早拿着证明去小区门口问问情况,看看什么时候可以出门工作。

对于被派去支援门店的员工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前去支援的门店会不会出现什么情况,比如之前就有支援门店的员工确诊了新冠,结果当天所有同门店的员工都被要求居家隔离了。这就像颗地雷,不知道哪天就在那个人脚下引爆了,但是为了保证资源的供给,员工们还是尽可能在坚守岗位。

前几天西安发下通知要给各个小区送菜,作为保供企业我们就需要提供菜品。于是很多员工被抽调到生鲜仓库帮忙打包菜品。生鲜仓里的温度很冷,我们只能靠喝热水来保温,当天的午饭也是靠泡面临时解决。因为当时要打包的货物量非常大,大家基本忙到晚上九十点钟才走,许多人到家已经是十一点之后了。

@柚子:看到我的工作可以帮到很多人之后,焦虑也慢慢消散了。

当地基金会线上志愿者,居家工作中

我在帮当地的基金会做一些捐赠物资的工作,主要帮他们进行筹款、收集求助信息、资源对接,额外还会做一些宣传传播的工作。

在搜集好求助信息后,我们会用筹来的款项去购买物资,联系物流直接发到求助地,通知社区配送车辆的到达时间,搜集一些现场照片等素材。我们还会征集很多志愿者去帮忙做一些物资配送的工作,我就负责整理物资捐赠的情况,比如哪个企业捐了多少钱,用于购买哪些物资,捐赠给哪些地方。之前武汉爆发的时候,我看见很多人参与了线上的志愿工作,现在我也感到自己做了点什么,可以帮到需要帮助的人。

我加入到这个工作中之后,每天都在感恩。有很多平凡的人(即使不是西安的本地人)时刻在关注着西安的一切。他们也在积极地帮我们筹款、捐赠。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前天帮我们运送物资的司机,他从中午1点吃完饭就开始配送,相当于要绕整个西安市跑一圈,一直到晚上8点多才发完最后一个社区。

我还看到有爱心企业发起独居老人送餐、宠物救助的活动。陕西社会组织也有开展抗疫联合行动,为大家提供线上心理援助,开辟特殊困难群体求助通道等。我感觉大家都很努力地在投入这场战斗,所以我每天工作的时候还蛮有力量的。

在物资逐步落实之后,我的焦虑也慢慢消散了,每天在做的志愿工作让我用行动去化解焦虑,也真正看到了一些基层的需求。我感觉各方面都在向好发展,也希望这波疫情很快可以结束,大家都可以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和工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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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蟹爪兰今年难得开了三朵花 ©柚子

@阿希:我看到他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满了地址。

我隔离的这段时间除了寻求朋友邻居的帮助,也会每天时不时去网上下订单,不过基本上每次都会被退回。

有天晚上我发现一家快餐店开门了,当时我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它里面的饭便宜得离谱,一个米饭三个素菜定价十块,第二份还半价。当时我下了两份,用了美团的券,还免了配送费。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抱太大希望,因为一般这种订单都不会配送。

我预定的时间是下午一点,第二天一点的时候它也没送到,我就随手把这单退掉了。结果四五点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他问:“您是不是住在某某小区,您在美团上下的快餐我给您送到了。”我当时特别震惊。后来,物业不允许我出去,因为他们不相信这个时候还能叫到外卖。

送餐的人骑了一个电瓶车,拉着一个大的保温箱。他年纪不大,黑黑瘦瘦的,戴着口罩,头发也乱蓬蓬的,但他特别热情也特别有礼貌,全程都用“您”来称呼我。他一直和我解释,说他是快餐店老板,因为这个时期叫不来骑手,又担心大家吃不上饭,只能把所有派送订单的电话、地址抄写下来,做好饭菜打包好一户一户送。

十二月西安天黑得早,我帮他打着光、翻找我的那份外卖,那个时候我看到他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满了地址,送完的单就把它划掉。那一刻我觉得特别心酸。

这个时候,他翻来翻去发现我的那份餐找不到了。我说没有关系,找不到的话有可能是送错了,有多余的餐就卖我,没有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配送,我可以每天下单。但他还是很着急,因为他觉得我没有吃上饭,最后他硬是给我翻出来一份饭,也是别人退掉的,一份25块钱的饭他只收我20。我当时真的忍不住破防。

后来,我再没看到过这家店上线了,因为老板的电瓶车坏了。店铺评价里,我还看到有顾客给他差评,理由是送到的时候饭菜已经凉透了,或者汤水洒出来了。

@袜子:你分我一点米面,我分你一点零食。

做饭、吃饭、洗碗,成为每天最重要的事。小区封控管理的第二天,楼下出现一个露天菜摊。说实话,这让我们觉得安慰,每天出现新的菜品或是牛奶、鸡肉时,好歹觉得生活还是在继续的,不太需要担心没饭吃。毕竟一栋楼就几百户的小区,如果都指望物业送菜,很可能会顾不过来。

邻里互助,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物业的大姐为了方便发布通知和大家沟通,给每栋楼都建了微信群。我们楼第一次有人求助是一个在这边住民宿的姑娘,忽然就被困住出不去了,而她面临的是按天结算的房费和没有食物的困境。

她在微信群里倾诉着自己的遭遇,很快大家纷纷出谋划策,让她联系这个联系那个,想办法帮她收集到做饭工具。接着就是你分我一点米面,我分你一点零食,还有邻居在群里征集做纸杯蛋糕的材料,烤蛋糕给大家吃,就像是《请回答1998》的第一集,邻里互相送饭的场景。

虽然疫情的当下,大家互换食物存在风险,可是这些都不能阻挡人们相互倾诉,相互帮助,相互依靠,抱团取暖。不安、无助和焦虑并没有让大家变得冷漠,而是更加贴近彼此。如果不是因为这种突发状况,我们也不会知道楼上楼下都住着什么样的人,他们说话做事是什么样的风格。至少处在困境中的我们,看见了具体的人。

我们楼里有一对确诊的情侣,他们的猫咪是不能带走的,走之前他们给家里所有的碗倒上猫粮,盆里倒上猫砂,让水龙头保持滴水的状态保障猫咪的饮水来源。家里贴满了纸条,希望如果有人来家里,能帮帮忙照顾一下猫咪。

确诊的女孩子心态很好,除了很担心猫咪之外,积极跟大家分享她轻症的状况,和去医院之后的检查流程,打消了大家的很多疑虑。其他邻居也都祝福她早点康复。楼里还有一位未归家的护士,为大家解答他们的工作流程,安抚大家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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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区确诊的那一家给猫摆的猫粮

@柚子:最近真的很深刻地体会到了陪伴的力量。

虽然没法和朋友见面,但外地的朋友们经常会发来问候,关心我的状态,或者聊一些有的没的,心里会得到一些宽慰。家人的陪伴也很重要,多亏有他们在身边,我才不至于陷入孤独窘迫。

妹妹和我建立了“爱家基金”,每天通过在家打扫卫生、进行体育活动,可以获得一定的报酬(当然是父母支付啦)。一方面是努力在不平常的生活中寻找日常感,另外我们每周会把这个基金里的钱捐给防疫项目,希望可以帮助更多个体、家庭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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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家基金价目表 ©柚子

最后

正如袜子所说,我们需要支持彼此,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困境。

“对生活的热情,等待解封的耐心在被一点一点蚕食殆尽。食物在一天天减少,疫情还在一天天发酵。虽然我并不乐观,不能在隔离生活中强行发现什么乐趣,但我也不想抱怨。

比起当时死亡率更高,医疗系统瘫痪的武汉来说,西安的疫情没有出现那么多的重症病人。比起那些买不到菜饿肚子的人来说,我们家里的菜还够吃个一周。虽然西安发生疫情,有一种轮到我倒霉了的感觉,但是我又比很多人幸运,即使这样的幸运摇摇欲坠,因为如果下周情况还不好转,我们就可能会成为买不到菜,拮据度日的人了。

我很想重申的一件事情是,我们所有人都曾有可能是武汉人,你们所有人都有可能会成为现在被困在西安的我们。没有人想被困住,被感染,甚至成为传染者,但这是我们都无法预料的,所以当别人遭遇不幸的时候,请多一点耐心和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