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地球

编辑:芒芒、诗童

校对:噜达、卡罗琳

排版:梅子

插画: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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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们在进步,可是年复一年,当我收看全国受众最广的官方阖家欢节目,春晚一遍遍地提醒我,被歧视被压制的女性仍然是今天的常态。

虎年春晚仍然“不负众望”,语言类节目中的性别歧视,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现在的春晚节目组能够费尽心思搜刮出性别歧视笑话,但却无法复刻上世纪辉煌、席卷全国、令人捧腹的流行语。如果说“喜剧就是冒犯”,那为什么每一年的春晚语言类节目,被冒犯的都是女性?

01、“你不能去,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

如果说第一个小品《父与子》是爹味溢出屏幕,《喜上加喜》是避重就轻在婆媳矛盾的背景下讲述老年人的爱情,那么《休息区的故事》则是完完全全让人如鲠在喉:双职工家庭中女方承担所有家务,被选上冬奥会的医疗队则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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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休息区的故事》

而郭冬临饰演的男性医护人员在决定家里谁去疫情高发区支援时,丈夫不让同为医护人员的妻子去,美其名曰:“就因为你是女的,所以才不能去,你这么漂亮,谁还看病,都看你了。”

如此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直接全盘否定女性医护人员在行业中的贡献,仿佛疫情期间奔赴武汉救援的三分之二女性医护人员是笑话。

而小品中的另外一对双职工家庭,邵峰饰演的丈夫自喻武松,又将自己的妻子比做“老虎”。

看到此处我不禁发出叹息,与“虎”有关的成语和故事这么多,春晚却在其中精准选择了“武松打虎”这样恶俗又不好笑的梗。虽然比喻简单粗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也不失准确,也许女性确实是老虎,被诸多武松困在围城,锁在屋中。

其他节目则好像是在有意避开性别议题。在《父与子》节目中,颖儿饰演的儿媳妇扮演了父子关系的调解员。除了在节目的后半部分因为怀孕获得了一些家人关注和尊重,其余时间仿佛是一个NPC。

同样的,小品《喜上加喜》开场就点出了经典婆媳矛盾,但却并没有在整场节目中点明故事中婆媳矛盾的原因和真实性。大部分对婆媳的刻板印象都被媳妇张小斐用“喜剧”轻飘飘带过,虽然喜剧源于生活,但却在潜移默化中再次刻板定义了“婆媳”之间的关系:“人身攻击”,“勾心斗角”,“小肚鸡肠”,无不是修饰女性关系的万能词汇。

这些节目虽然不如《休息区的故事》杀伤力大,针对性强,但在这些节目中被边缘化、透明化的处理,使得对女性在社会上的困境的讨论被随之弱化,被看客们一笑而过。而女性之间的关系,不论是“婆媳”还是“闺蜜”都被一巴掌拍成敌对的关系,好像女性与女性之间生来无法和平共处。

这些看似无伤大雅的问题却会通过像春晚这样影响力大的节目,却会让公众,甚至于女性自己,在耳濡目染中接受了这样的定义,并将这种价值观内化。简单来说,就是大型PUA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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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云云在《休息区的故事》中是闹脾气的妻子,颖儿在《父与子》中是怀孕的媳妇,贾玲在《喜上加喜》中是用体重贡献笑点的婆婆,而相声《像不像》则是称呼雅典娜为“那个小娘们儿”。从对女性的称呼、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催婚、催生、僵硬的婆媳关系、再到大义凌然的丈夫和“只会胡闹”的妻子,无一例外,都在以不同的形式歧视和物化女性。

02、春晚的半边天

事实上,这不是第一次春晚语言类节目中出现对女性的“重视”。除了性别歧视和地域歧视,春晚似乎黔驴技穷,辉煌不再。

在我有女性意识前的语言类节目暂且不表。从2015年开始,春晚变成了一场流动的盛宴,报幕声与其说是报幕,不如说是报菜名——在这里,物化、刻板、污名化齐聚一堂。在最传统也是最喜庆的节日里,争奇斗艳、互不相让。

如果说相声仅仅是“开胃小菜”,小品则将性别歧视推向了高潮。谁取笑女性得到了最多掌声,谁就能拔得当晚头筹,延续为一整年的中年男性饭局笑料,在往后的一次次劝酒与推杯换盏中被发扬光大。

2015年,小品《喜乐街》以美貌“女神”挖苦不注重打扮的“女汉子”、将未婚女子比喻为“二手货”。在沈腾、马丽主演的小品《投其所好》中,更是暗示女性是靠讨好男性上司而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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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乐街》用10分钟的时长,挖苦不注重打扮的“女汉子”

而在2017年,央视春晚小品《真情永驻》中,妻子因帮助丈夫扛货而流产。因为得悉自己或会失去生育能力、而丈夫是家中独子“三代单传”,而毅然决然提出离婚。在一档相亲节目重逢后,“误会”解除的夫妻俩最后转而寻求“试管婴儿”重修旧好,并说出“三年抱俩胖小子”等台词。

小品将“生不出孩子,就是对不起丈夫”的“农村墙面标语”式口号,借主人公之口传达给全国观众。小品中的夫妻俩解除了误会,却将解不开的性别歧视难题抛给了全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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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永驻》中为了丈夫“三代单传”的家族而主动提出离婚的女性

不难发现,春晚的语言类节目具有社会文化嵌入性,所以叙事也都有据可依。最简单的例子是2020年春晚由贾玲和张小斐主演的小品《婆婆妈妈》。小品展现出最体现刻板印象的婆媳关系——她们在儿子面前装作和睦相处,在儿子背后则是因为家庭琐事吵架。这样的婆媳关系也在今年的春晚中有所展现。

美国人类学家玛杰里·沃尔夫在1972年出版的《中国乡村妇女与家庭》一书中,根据对台湾地区的观察,提出了“家内有家”的“子宫家庭”(Uterine family):在传统的父权制社会,家庭是一个个经济合作社。女性婚前与母亲和兄弟姐妹团结一心,婚后则以自己为核心来凝聚丈夫与后代,这种建立在感情和忠诚基础上的女性化的实践性亲属关系,或者说后台生活空间,就是子宫家庭。子宫家庭的解释意味着,婆媳一心是结构性的矛盾。

在抖音和快手上,也有诸多这一类的短视频,其中刻画的女性如手游中抽卡的卡面一样,都是为了迎合社会预设好的女性形象。

可是短视频平台流量再大,也比不过能够被纳入年俗中的春晚。春晚的节目里演的,是2020年的两个女性,勾心斗角,在家庭中的男性面前善于伪装,难道女性的形象就那么无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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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妈妈》中的婆媳矛盾

在去年春晚中,倪妮参演的小品《开往春天的列车》也受到了广泛关注。贾冰扮演一名坚守工作岗位的高铁乘务员,倪妮的角色则是因不满两人聚少离多而提出分手的前女友。倪妮质问贾冰为何不能理解她的不满,贾冰反“你哭了吗?每次你不都直接动手吗?每次不都是我哭”表示倪妮才是两人关系中暴力的那一个。

在这里,女性并没有被刻画成弱者。强势、不讲“母”无疑是主流文化产品中另一个惯用的女性印象。而其中贾冰把卸了妆的倪妮比作“伏地魔”这样一个反派的言语中,亦得到暗示。

在同年的节目《每逢佳节被催婚》中,公然嘲笑未婚女性“单身是狗”,搞扶贫不如结婚生娃;男性也没有幸免于难,体形胖被讽刺是“气囊”,夸耀男性魅力要靠“有女孩子差点为了我要自杀”(其言下之意则是女性是衬托男性魅力的工具人)等等。《阳台》中主角的性别由原型的女性被改成男性;被歌颂的抗疫先进模范,则清一色是男性面孔。

在数十个春晚小品中,女性被侮辱被物化,而其闪光点则被编剧们有所选择的弱化。

更多阅读:【404档案馆】第26期:一场诉讼的失败与胜利,弦子诉朱军性骚扰案回顾

03、我们为什么要和春晚较劲?

每一天,小红书、B站、微博等女性用户较多的平台都在教我如何变得精致,也有很多女孩向我展示女性也可以活得多姿多彩。

我以为我们在进步,可是年复一年,当我收看全国受众最广的官方阖家欢节目,春晚一遍遍地提醒我,女性被歧视被压制仍然是今天的常态。

纵观虎年春晚,女性角色无一不是作为男性附属品出现的:他的妈妈,他的妻子,他的姐姐,他的孙女。但是她的家人呢?她也有爸爸妈妈,她也有兄弟姐妹,她也有生活上的点点滴滴。然而在将近五个小时的节目中,唯一一次对母女关系的刻画却是在零点之后、大家忙着迎春放炮时播出的公益广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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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公益广告中的母女

同样的问题,在历届春晚语言类节目中都有所对应。即使偶尔有关于女性自身家庭的故事,但故事的中心无不是催婚、催生,却刻意隐去了其他的社会身份和那些身份所带来的故事。

这类单一化对女性的描述,助长了社会对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仍然有无数人将未婚女性视为滞销的货品,将已婚的女性视为生育机器,更不提阖家欢节目中不会包括的——那些被性侵却无处伸冤的女性,那些被家暴却无法离婚的女性,那些离婚了被称为“二手货”的女性,和那些被拐卖后被囚禁终生的女性……为工作劳苦的男性可以出现在节目中被歌颂,而这些女性却被看作社会的背面,不允许出现在闪光灯聚焦的舞台。

近年来,中国各种女权主义者的行动被严厉打击,然而民间对性别问题的敏感度有所提升,微弱的发声也在透过缝隙滴水穿石。

2018年的山东春晚上,小品《海的誓言》中,一名海上救捞队队员说:“我跟我老婆从订婚到结婚,总共花了四万块钱。”他假设老婆结婚后生活60年才去世,即21900天,就相当于“我花四万块钱买了她21900天,平均一天才合1.826元,一天不到两块钱”。

“现在雇个保姆,一个月不得花三千多?”男主角道:“我这一天花不到两块钱,有什么理由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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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山东春晚小品《海的誓言》

这段话无疑将已婚女性视为廉价劳动力。引发争议后,中国妇女报官微发表评论《如此“搞笑”,不欢乐也不详和》,称“把歧视和物化女性当成小品的’笑果’来源,那真是极不好笑且不性别友好……面对质疑之声,此类小品需要反思,此类观念也需要端正。”

山东卫视2月17日官微发表"致广大观众的一封信",说明正义台词"用艺术的方式对’金钱衡量爱情’这种不正确价值观进行反讽,没有任何侮辱、歧视女性和’用金钱权衡女性’的意图,并称"节目组对该段小品编剧和呈现的审核把关中,做得不足","对该段台词给观众、特别是女性观众朋友们带来的误会和困扰,表示歉意",已在节目重播及节目网络春播中,对该争议台词进行删除处理。

然而从15年到现在,央视春晚每年都被诟病在小品中呈现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六、七年的时间,科技更新迭代,但针对女性的羞辱依然被复制黏贴。

从1983年到今年,春晚有39年的历史,尽管近年来槽点频出,春晚仍然拥有最稳定的观众群体,是大部分国人雷打不动的春节仪式,与吃饺子一样无争议的春节习俗。而这种“雷打不动”的感觉,就像春晚导演组觉得女性就能够被理所当然地定义一般。

春晚的小品多从播出半年前就开始筹备,从创作,表演,审核,再到播出,经手无数人。春晚对节目有4-10次审查,一趟趟的审查下来,只要其中有人觉得不妥就不会被播出,说明它至少能代表春晚筹备组大部分人的思想。

他们可以来自不同城市、单位,拥有不同的兴趣爱好,却在性别歧视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

春晚是目前国内观看人数最多的电视节目,但恰恰是这样一个传播力极强,传播范围极广的节目在不断强化大众的各种刻板印象,包括性别刻板印象,发表各类歧视言论,但又没有人对这些言论负责。

如果你觉得,“这有什么事儿?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正能量一点吗?就你事儿多!”那在这里我想邀请你们试想,如果你是疫情中一线奋斗的女性医护人员,如果你是大码女孩,如果你是被催婚催生的女性:

如果是你,你还会不在意这样的性别歧视存在于春晚里吗?

虽然春晚对很多当下的年轻人来说只是一年一度的“吐槽大会”,但春晚作为国民度最高的一场阖家欢乐的晚会,其中有意或无意投射出的价值观其实是掌握权力的既得利益者对个体系统性的偏见与暴力,而这样的傲慢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或反思的意思。

春晚舞台上的风格好像被“循环”了一样,时间也不再流动,有一天如果能解救下全场人,不再受“性别歧视”所限,也许就能走出循环。

除了围着男人转温良贤淑的妻子和母亲,对着伴侣“河东狮吼”的“母夜叉”,被妖魔化的职场大女主,消费主义裹挟的促销工具……他们用几分钟勾勒刻板印象中的女性,但对女性的歧视与潜在伤害却需要女孩们用漫长的一生去治愈。出现在春晚中的女性也应该有点别的模样,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刻板印象,和错误价值观的靶子。

END

“女声”,我们的声音举足轻重

在社会热点事件发生时,主流媒体往往忽略了女性当事者和女性读者即时的反应和感受。我们希望可以通过“女声”这个栏目,讨论社会热点事件和现象,多角度反映女性的真实社会处境。我们也想让大家知道,在各类的社会议题讨论中,女性可以发声,女性渴望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