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克飞
在我听过的蠢话里，“中国十几亿人难道挑不出11个踢球的”绝对排得上出镜率前十。在我年少时就常常听到这句话，如今在网络评论区里，很多人仍将它挂在嘴边。但很可惜，它一点逻辑都没有。打个比方，晚清时有几亿人，能开眼看世界的又有几个？
看过几天足球的人都知道，足球水平高低，从来就跟人口没有直接关系。如果非要跟人口扯上关系，那么唯一的专业参考标准是“足球人口”。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从不骂中国足球。相反，我反而觉得整天骂球员的人，多少有点鸡贼。这就好比很多人提起娱乐明星（仅限没背景的）就仿似深仇大恨，一口一个“戏子”，恨不能除之后快，可现实中哪怕见到个村长，也点头哈腰生怕得罪人家。
当然，我能理解这种鸡贼，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生活中的宣泄口十分有限。不管你高薪厚职，还是每日为了三餐奔忙，都难免会面对艰难。同时，平时面对各种社会暗面，能够批评的空间也非常有限。只有中国足球和娱乐明星，成为少有的情绪宣泄口。甚至可以说，它是许多人仅有的情绪宣泄口。不然你想想，除了中国足球，在现实中你还能随便骂谁？你的领导提出再多荒唐要求，你能骂吗？面对公共事件义愤填膺，骂了两句结果被删被封，你又能怎样？
但是，最该被骂的真的是球员吗？真的是“中国足球”这个概念吗？
足球这项运动很有趣，它靠成绩说话，而且成绩不能靠一日之功，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坚持和努力。它还需要科学，需要遵循足球自身的规律，还需要遵循市场规律。它也无法靠把几十个人关在一起训练几年，就能出好成绩。它甚至是一面照妖镜，可以让所有急功近利、违背规律的行为无所遁形。最有趣的是，它无法粉饰，哪怕你制造出再热火朝天的场面，泡沫也会在实际比赛中破碎。
所以，足球强国离不开两个要素：大量足球人口、高度市场化。当然，前者需要青训体系支撑，后者可以通过全球转移实现，比如遍布各大联赛的巴西球员。
中国队近期的两个对手——日本和越南，都是很好的青训榜样。日本自不必说，早已成为世界二流强队，旅欧球员极多，其中不乏豪门主力。至于越南，足球人口早已超越中国，这支国家队的底子便是青训成果的体现。
很多人将中国足球的困境归咎于职业化和市场化，就像他们习惯将所有社会问题推给市场经济一样。这种一边享受市场经济成果和时代便利，一边怀念过去的愚蠢思维，我已经懒得反驳。具体到足球领域，体工队时代一潭死水，球员无法转会，各省足协更重视的是全运会比赛，各种黑幕一点也不少。正是职业化，让中国足球有了难得的曙光。
1994年启动的职业联赛，不但激起了球迷的热情，也让中国足球一步步前行。假球黑哨当然是暗面，但球迷的快乐也是真实的。那时，有一个个金牌球市，比如被保卫的成都，比如有“树挂”的延边。那时，年轻人踢上球根本不需要什么U23政策，1995年，孙继海横空出世，周海滨崔鹏等人成名时，也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以说，那时的中国足球，是体育领域的市场化标杆。
中国足球的问题从来不在于职业化和市场化，而在于不够职业化、不够市场化。每逢关键时刻，能够左右决策的从不是足球规律，而是行政意志。即使是最高光的世界杯出线，也伴随着联赛的支离破碎，谁还记得当年的“只升不降、只降不升”？
哪怕是许多人诟病的球员高薪，其实也不能归咎于市场。因为真正的市场会呈现调节作用，高薪意味着资源紧缺（足球人口少），畸形高薪更是很有可能是市场机能受阻所导致。而且，在中国足球领域，高薪其实是少数，这两年更是欠薪成主流。至于有人说球员薪水应该降到白领水平，更是违背足球规律的胡言乱语，这一行本就是青春饭，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即使是少数人的畸形高薪，其实也是行政意志的粗暴干涉所导致。比如因为急功近利，逼退了想踢球的孩子，才导致足球人口如此之少。所以前几年的U23政策一出，立刻出现畸形高薪，即使水平不高的U23球员，也能凭借“物以稀为贵”得到大合同。当然，伴随的是许多球员“23岁之前踢上球赚大钱，24岁就下岗失业”。如此荒唐，并非球员的错，而是瞎指挥的错。
在曾经更为封闭的中国篮球领域，“逍遥王”巩晓彬是黄金一代里绝对的偶像人物。他天赋出色，球风洒脱，但也是个刺头，不服管理，训练也不认真。他曾有一句名言，大意是练这么苦干嘛，不练也打得比其他中国球员好，再怎么练也去不了NBA——作为前辈，他没有姚明等后辈的幸运，别说出国打球，当时的中国球员连国内转会都基本不可能。
相比之下，中国足球职业化带来的快乐，真的是许多老球迷的美好记忆，也曾刺激一代代球员进取。如果没有那么多拍拍脑袋就一出、妄图以行政意志主导一切的人，中国足球起码不会是如今的样子。
该骂的从来都不是球员，而是那些觉得自己可以把什么都管起来、以行政意志为主导的人。足球是个好东西，瞎指挥的人在足球面前总是会碰壁。更重要的是，能够允许你骂的中国足球，肯定不是最糟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