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伟
有人说,江苏丰县“锁链女”事件,是在主流媒体完全缺席的情况下,由网络推动的具有重大影响的新闻事件。真相如拼图,需要努力开掘,才能最大限度的还原,才能让公众信服。
值得欣慰的是,几位前媒体人探访了小花梅的老家,通过自媒体将探访过程呈现出来,为公众提供了宝贵的多元信息。
《寻找小花梅》是“锁链女”事件中屈指可数的现场调查,而在十年、二十年前,它可能只是记者潜入深海前的试水。
该文章的作者之一“铁木”,系原云南信息报记者。他坦言,虽然已经离开媒体行业,但去探访小花梅的老家,还是媒体人的那种求真的冲动驱使。
他告诉《传媒特训营》,从文章发表后的反馈看,如果他们晚去几个小时,可能大众就很难知道小花梅的这些信息了。
传媒特训营:为什么要去寻找小花梅?
铁木:我们平时会关注很多热点事件,但都觉得里自己距离事件的核心太远了。而小花梅这个事情其实大家都关注很久了,那次的通报中说,这个女的名叫小花梅,是个傈僳族,就在怒江这边。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感觉就是很魔幻,这么大一个热点,怎么突然就扯到了这么偏远的一个少数民族的山村里。而我对云南太熟悉了,对怒江这边太熟悉了,我突然感觉到自己距离真相很近。
于是就跟怒江那边的朋友打听了一下这个事情。
后来,跟我一起同行的马萨说,这个事情值得去实地探访一下,我们就商量着一起去。我觉得这里最关键的还是作为曾经的媒体人,心中还有些冲动。这么受关注的事情,大家各种讨论,但却没有人能实地去看看,我觉得这是一种缺失,应该去一下。
传媒特训营:当时去探访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铁木:没有什么。虽然我的身份是前媒体人,这次也是民间的走访,但我们的手法其实跟记者差不多。都是到当地找熟人,然后通过熟人再尝试联系采访对象。但这里面确实遇到一些困难,有些人不愿意说什么,我们只能先从外围了解。本来找到了当年媒体曾经报道过的一个女人贩子,结果没聊两句,提到当年她犯罪的事情,她就不说了。
最后我们只能在村子里随机打听,把那一条街都从头到尾打听一遍,仍然没有线索,我们都快要放弃了。结果运气特别好,问到了那个洗姜大姐,她看了“锁链女”的视频,说不认识,但一提小花梅就很熟悉,她给我们指了道路,才打开了局面。可以说,这是运气,采访不就是这样吗,运气有时候能占很大比重。
后来在村里我们也碰到了警察,有徐州来这边办案的,也有当地的民警。不过他们并没有为难我们,只是登记了一下,拍了照,留了档案,就让我们走了。应该说,没有什么困难,而且运气还特好。
传媒特训营:在稿件的处理上,为何一上来先是对话体,然后才是探访内容,最后还有很长的采访手记,这么安排文本是如何考虑的?
铁木:先写跟小花梅同母异父的妹妹的对话,是因为这部分是核心内容,是最关键的部分。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应该是小花梅在世上最亲的人,警方认定的事实依据,也有很多是从她妹妹这里取得的证据。除了她妹妹以外,其他的走访其实都是佐证,并不是核心问题,而且她又是亲历者,说出了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话,那个对话里面信息量也很大,能够读出很多内容。
至于后面的探访和手记内容,当时在写稿前,我也想了很多,我们当然可以从人类学的视角、社会学的视角、残障人士的权益和公益性上来呈现内容,也可以写成一个很高大上的、文本很细腻的、层次感和可读性都很强的文章。但是我想来想去,这些角度其实都有人做过了,我没有必要重复这些。
我们这次去的最大不同就是现场探访,而核心问题就是两个:第一,到底有没有小花梅;第二,小花梅是什么样的人。解决这两个问题的探访,就是跟流水账一样,把整个过程记录下来,真实的还原经过。在这个过程中,受访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写。事实上,小花梅的直系亲属都已经不在了。他的父亲母亲和继父都不在了,剩下的舅舅很多年没有来往,邻居也是很多年没有再见过她,时间跨度都太长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所以只能够有闻必录的呈现出来,至于读者能够读出什么,那是读者的事情。
比如,她妹妹说,那个姓桑的把小花梅带走了,她妈妈是知道的,是同意的。但舅舅又说,她妈妈为这件事情还报过警。而邻居又说,她妈妈不知情,爸爸不知情,提起这个女儿还老哭。这些细节其实是有矛盾之处的。出于我们能力所限,有些事情无法交叉印证,那只能是把所有说法全部呈现出来。
说到这里,我还想说说有关媒体报道边界的问题。新闻判断的边界是什么,信息采访的边界是什么,信息呈现的边界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决定了我们的判断,呈现给读者的信息是什么样的情况,读出来的又是什么东西。哪些事情是我们能够认定的,哪些事情又是我们不能下妄言的。基于此,作为一个前媒体人,我还是决定以流水账式的方式来记录,这也符合自己的定位。
传媒特训营:您刚才提到的两个问题解决了吗?
铁木:我觉得解决了。第一,我们证实了小花梅确实存在。第二,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了解到,她的出生地在哪里,年龄是1977年至79年之间,生父溺水而亡,母亲是食道癌去世,她是在很小的时候,跟随母亲改嫁,然后跟着继父生活。1994年嫁到保山,有村民认为这个时间内她的精神可能开始出现问题,后来又去了江苏。小花梅的人生经历有了个大概。
我们还知道她小时候白白胖胖,智力正常。但很多细节确实没办法完全核实,比如她跟父母的关系等等没办法呈现。
传媒特训营:但是最核心的问题“小花梅是不是锁链女”却没有能够解答,这算不算一种遗憾?
铁木:如果说从生物学特征的角度看,我们采访的内容是没有办法确定这个信息的。我们调查过的采访对象,她的亲属,还有村民、邻居,都表示警方并没有向他们出示过网上传播的视频,我们把“锁链女”的视频拿给亲戚和邻居看了,大家也都说无法辨认是小花梅。
只有那个邻居一眼就看出来是同一个人,但这个人的说法很单一,而且他当时的状态喝过酒,他老婆也让他不要酒后乱说,他又被媒体记者采访包围着,人很兴奋,这个人的说法站不住脚,所以只能是呈现出来,没办法认定事实。警方是通过DNA比对的方式认定的,这个我们也做不了,只有警方能做。
传媒特训营:此次探访您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铁木:最大的收获,或者说是最大的信息增量,就是找到了小花梅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说出来的话,可能比我们要回答的两个问题还重要,这是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