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记者杜强 / 杜啊(Weixin ID:duqiang-inhere)
MU5735坠毁之后,很多媒体同行赶往藤县现场,大家都有一个感觉:此次的管控比以往更加严格。考虑到现场特殊性和疫情,一定的管控可以理解,但总体上对待媒体的方式很不完善。
是否可以安排更多媒体参与发布会?而不是仅限于几家央媒。是否东航和相关部门的领导可以准备更充分些,让更多问题被提出来?而不是匆匆几句糟糕的回答贻笑大方。是否可以征求家属意见,让有意愿的人面对媒体?还有现场搜救人员,完全可以在现场周边安排专门采访,每天通报进展。但这些都没有,只有比历次突发事件更严格的查验。
22日下午我和同事陈玮曦乘飞机赶往梧州,同机遇到不少同行(具体就不指名了,很多还在当地),还有日本NHK记者。5点下飞机后,我们租了车到埌南镇周边查看。到达现场可以从北边苍硕高速向南,或者南边187县道向北进入,但两边道路都有管制。南边县道上两条进入的村道,都安排了交警和其他人员把控,24小时查验。
当天下午已经有同行到达,其中一位从苍硕高速无法进入,下车后翻了几座山,耗时4个多小时到达坠机点附近,远远拍了几张照片后被工作人员带出。
当晚我们发现那边两座检查站之间有一处村道,但汽车无法通过,于是决定第二天开摩托车进去。在闲鱼找到当地转让摩托车的网友小R,他本不愿意租车,但知道我们的身份主动减了租金。约在村里交接,小R很年轻,只有22岁,坠机当天目击了飞机的急坠过程。他帮我们把摩托抬上车,“希望你们顺利,多分享一些消息。”
第二天凌晨下雨,6点钟驾车到埌南镇之后,雨势变大,我们在村中商店买了劳保手套,店主送我们四个塑料袋套在手上。从小路进入184乡道后,我们一路向北到蓝村,转山中小路到寺面、坛略,向北经过神堂表、大湴村到达坠机点附近,上午9点钟前后到达附近检查点,随即被工作人员拦下来。因为我们的装束,并未过多盘问。后来我们才知道,到达现场至少有三重检查点。我们本打算进现场后一人返回,接送另一位同行,被拦下后得知她在蓝村没有右转,而是继续步行向北,经过双底村后反而顺利进入现场,于是按照她的指引返回双底,但当时双底北面的第二道检查点人手已经更多,我们再次被拦下来。扔下摩托车后,我们步行走到河边,想绕过有人值守的桥梁,但水太深无法通过,多处查看后只能放弃。全程骑行超过60公里,最后摩托车燃油耗尽,只能推车回到县道。进入的那位同行,在现场也无法展开采访,在坠机点附近的山上再次被送出。听一位同行讲,有证记者会被送出,无证的需要做笔录。
这些细节本来不用写出来,但这次的情况更想展示给不了解媒体工作方式的大众读者。每一次重大的突发新闻,现场的抵达都不容易,媒体人都得各显神通,大众所看到的新闻,哪怕是简短的资讯背后都困难重重。这个群体足够努力,也足够抱团,每个人都愿意给同行帮助,在天津爆炸时是这样,武汉疫情封城期间也是。
我们也不得不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在我刚入行的2011年,那些跑突发的同事得到了最多的职业荣誉感,聊天时他们也乐意分享,怎么扮做工作人员大摇大摆进入火灾现场,怎么踩在刚结识的同行肩膀上翻墙进入封锁区。业界也传闻,一位著名调查记者,家中常备三套衣服,消防的,警察的,公务员的(白衬衫,以及那种你一眼就能分辨出的体制内的灰色外套,他也告诫年轻的同行,去了现场绝对不要背双肩包)那时候这份职业还能够给人一些幻觉。这次我们陈玮曦也买了两顶安全帽,两身反光背心,打算“混进去”,可惜最后跟小丑似的。
这些非常规手段是否过了?现在的网民也许要说媒体人不守规矩、扰乱秩序。我想说的是,你们太相信突发事件中的相关方了。那些责任方,一家航空公司,一处煤矿,一些地方政府,难道不会千方百计想着逃避责任、逃避法律的制裁?这样的例子简直太多。许多年前,连央视记者、新华社也会暗访,也会偷拍。放在许多年前这根本就是常识,可现在,网民更愿意“等通报”。人们相信自己的政府,是好事,但一些特定情况下也十分幼稚,似乎幻想存在着一个抽象的正直的整体。如果这个逻辑不通,那1998年朱镕基作为一国总理,政府首脑,为什么要给焦点访谈题词“舆论监督,群众喉舌,政府镜鉴,改革尖兵 ”?媒体人不守“规矩”,是因为在责任方安排的规矩之内没有真相。
此次现场的新闻发布,非常简陋,甚至遇难者名单到现在也没有公开,恐怕是世界航空史上没见过的事情。也许公众存在一种思维,有央视和新华社就够了。且不说它的依据在哪里,但何不想想丰县事件的时候?丰县之后,彭远文老师说,公众“等通报”的心理是一种重大的变化,确实如此,而且不仅仅是媒体文化。没可能去回顾过去20年的那些重大突发新闻,究竟有多少真相是靠着非常规突破获得的,只能看到这么做的媒体记者越来越少。
还有人物杂志对遇难者家属的采访,且不说在没有遇难者名单的时候采访家属的正当性,我跟玮曦聊天时候做了一个假设,假如一个家属告诉记者,“我哥哥上飞机前跟我说,飞机临时做了一次检查”,这是不是有价值的信息管道?当然只是一个概率很小的事情,但某些网民的逼逼赖赖实在恶心。
媒体行业不好干,一半功劳在网民。
这次去藤县,我和陈玮曦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很惭愧,但想想这一两年媒体人遭遇的恶心事,也不那么惭愧。我自己并没有做过太多调查报道,在这件事情上只能说这么多。看到海鹏老师在微博说,宁愿去卖淫也不再干新闻。实在说出了心声。
前方还有很多同行,祝他们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