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也看到了朋友圈刷屏的“二舅”,扫了眼封面和标题:《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这种视频无非两个主题:
赞美田园牧歌,或者赞美二舅“在逆境苦难中仍旧乐观顽强茁壮成长的故事”,这样的励志故事从小到大人们都听过无数遍,张海迪、海伦凯勒、居里夫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二舅”。
二舅的故事不会跳脱出任何一个励志框架:从小天资聪颖,可造之材,但时运不济、命运多舛,遭遇磨难,二舅的磨难是打错了针,不幸成为了残疾人,但他并没有因此向生活低头,而是乐观向上的掐住了命运的咽喉:
自学木工手艺,把领养的女儿养大,照顾80多岁不能自理的母亲,嗯,很伟大很约翰克里斯多夫。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我很钦佩这位二舅,就像我钦佩历史动荡中经历那么多苦难,仍旧像野草般生生不息的国民一样。但从始至终,视频中二舅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失语的配合摆拍,我们所了解的“二舅”只是up主用文案和镜头构建出的二舅形象,它真的能代表二舅的心声吗?未必。
我特意翻了这位up主“衣戈猜想”的资料,作为百万粉丝的up主,单条视频播放量常破百万,这样的数据完全可以支撑不菲的收益。然而他或他的家庭自始至终对二舅提供过什么实质帮助吗?只是在需要拍视频素材的时候找到了“二舅”作为工具人,是否是真的二舅都不一定。
而他的视频最终导向“治好精神内耗”更是利用、消费、美化苦难。从中透露的潜台词是:二舅面临这样的苦难都乐观活下来了,你还有什么资格抱怨呢?
这个潜台词转化一下就是:
疫情是有些困难不便,但二舅面临这样的困难都乐观活下来了,你有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周公子炫富是有些不公平,但二舅面临这样的不公平都坦然面对,你有什么不满的?
反之,那些愤怒、不满、悲观的人就成了“精神内耗”,成了“不够乐观”,成了“心理素质还不如二舅”。所以老舍自杀的原因就是心理过于脆弱,不如二舅,不是有一些人被批斗后乐观顽强活下来了吗?
二舅之所以显得坦然,是因为他根本没得选择,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医疗资源稍微正常点的地方,他也不至于被迫成为残疾人。但我们要注意到,更多像二舅这样的残疾农民,终生都生活在贫困潦倒中,甚至早逝。难道我们要指责他们面对苦难“不够乐观豁达”吗?
正如高尔泰所说,“宽容、妥协是强者的特权。弱者如我辈,一无所有,不是可以学得来的。”弱者根本没有宽容的权利,他只能被动的顺从、接受,甚至在长时间的痛苦中练就自我麻痹。
没有任何理由去消解、美化苦难,对在苦难中顽强生存的人,我们一方面致以敬佩和同情,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反思苦难从何而来,如何避免这样的苦难,如何将人从苦难中挣脱出来,而非将苦难中被迫练就的麻木和逆来顺受美化成“乐观豁达”。
更没有理由将其包装成励志童话和心灵鸡汤,包装成所谓“消除精神内耗”的良药,如果真的是药,那也只是麻痹人们的精神鸦片。
毛姆曾经嘲讽过所谓的“苦难文学”:“有一派作家扩大了苦难的道德价值。他们声称苦难有益,声称苦难向精神世界开辟了美的新路,还声称苦难增强了性格的力量,使其从人类的粗芜中得到净化。遵循这些逻辑的作品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们的作者都住在舒适的房子里,三餐无忧,身体强健,极有声望。”
“我知道苦难无法使人高贵,反而使人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琐、狭隘、猜忌。它没有使人超越人本身,却使人称不上真正的人;我曾残忍地写道,我们不是从自己的苦难,而是从他人的苦难中才学会了顺从。”
是的,从他人的苦难中学会顺从,学会自我感动,学会故作乐观,学会自我麻痹,毛姆同时代的作家鲁迅笔下也有形象的展现:惯用精神胜利法的阿Q。
小说里的阿Q被糊里糊涂当成替死鬼砍了,但现实里的阿Q仍然活着,而且为数不少。当然,未庄是需要阿Q存在的,不然小说里的赵老太爷怎么微笑着享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