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民的声音一直是中国数字时代关注焦点之一。尽管中国的言论审查和舆论操控日趋严峻,国家对公民的监控无处不在,但我们依然可以看到那些不服从的个体,顶着被删号、被约谈,甚至被监禁的风险,对不公义勇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虽然渺小,却精准地道出了时代的病症,而“发声”背后的勇气和良知,也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正如詹姆斯·斯科特所言:“犹如无数的珊瑚虫形成了杂乱无章的珊瑚礁,无数个体的不服从与逃避行为也形成了自身的政治或经济堡礁……当国家的航船搁浅在礁石上时,人们通常仅仅关注船只失事本身;他们没有注意到,正是大量微不足道的行为才是造成失事的原因。”
中国数字时代在“每日一语”栏目中以字卡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声音,同时在“网语馆”、“公民馆”中对这些不服从的声音进行存档。同时,在每月的“CDT 网语”栏目中,梳理当月舆论焦点,并精选这些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本月热词:人矿
1月,“人矿”这个词快速在中文互联网上流行,也快速遭到了封杀。“人矿”的意思是“读20年书,还30年房贷,养20年医院,从生下来就被当作消耗品使用的人”,被不少网民用来嘲讽自身的处境,相比于“韭菜”、“屌丝”、“牛马”、“低端人口”等词汇,它更加残酷和触及本质——“人矿意味着,你是资源,不是主体,你是手段,不是目的。耗尽一生的能量,是为了成全他人,而不是追逐自己渴望的人生。”
该词源于2022年12月底在知乎的一篇问答,后经抖音、微博和其他自媒体平台传播后引起广泛讨论,一度登上微博热搜。但这条知乎问答很快遭到删除,“人矿”一词也遭到了全网封杀。
有知乎网友点评道,一看到这个词,你会立刻被代入一种情境——谁是矿?谁在挖?它直接点出了对象、地位和对待方式,让一切粉饰都无所遁形。从“韭菜”到“人矿”,中国人对自我命运的悲观再升级,毕竟韭菜割完还会长出来,而“人矿”耗完只剩矿渣。
知乎网民“观众阿景”也在文章《“人矿”近于枯竭,无矿可挖的经济体将如何持续?》中指出,所谓的“人口红利”就是人的劳动价值不断被工业化挖掘走,变成整个经济体的增长红利;而“人矿”这个词的流行则表明,对于过多劳动价值被拿走,个人未来财富被高房价透支,社会公共福利保障欠缺的不满和抗议已经在民间形成共识。
网民拉丁鱼 Latinfish 点评这个词的时候说:“‘人矿’这词好,不在于它的辞藻多华丽创意多新颖,‘人矿’好,就好在难听,好在直截了当,好在鲜血淋漓,好在把太平背后的血与泪、骨与髓活生生地挖了出来,血淋淋地呈在你眼前,叫你无从可逃。”
知名时评人李承鹏指出了人矿的“再生优势”:“我们‘人矿’除了拥有被掠夺、开发一生的优点外,还有再生下一代人矿的独特优势,并自费抚养、教育、培训,如发现下一代出现异常,会自动阻止,惩戒。只有少数不愿再当人矿,但会被矿主和其它人矿视作放射性污染物质,孤立、放弃、粉碎、深埋。”
香港作家冯睎乾则留意到了中国人近年用于自嘲词语背后的辛酸:“由螺丝钉变成矿物,我不知道中国人民的地位是否提高了。但恕我孤陋寡闻,要找一个国家,其国民数十年来,会不停用各种死物来比喻自己的,除了中国,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网语焦点:
1月,最受中国网民关注的焦点事件分别是全面放开后的新冠感染潮和白纸运动参与者被捕。
我们将选取这两起事件中值得关注的观点和讨论。
新冠感染潮
彭远文:有一种说法叫“动态清零赢得了时间”,但实际上正好相反,以清零为导向才是今天准备不足的根本原因:“四类药”限制售卖导致了供应不足;医疗系统集中力量用于封控而不是建设;大多人的疫苗都是半年前打的早已过期……以上几点,到了今天,应该成为共识。
最近各种谬种流传,有感恩“国家保护了我们三年”的,有要求“放开派出来负责任”的,有和稀泥说“不要因为放开否定封控”的(赢得了时间),实在受不了,所以简单写几句。(选自《动态清零要为今天的局面负全责》)
曲卫国:为了实实在在地减少大家的疑惑或误解,我想希望李斌能拨冗告诉老百姓,为了这次开放,国家卫健委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准备。我完全业余,但想知道他们在费心准备时,是否想过这么几个问题?开放前他们对情况做过调研吗?
1)有要求各地、尤其是药店和医院提供病房的收治能力情况报告吗?
2)开放前他们有要求药店和医药提供相关药品的储备情况吗?
3)开放前他们有要求各药厂增加相关药品的生产量吗?或者做过预案?
4)开放前他们是否考虑到医护人员和普通老百姓一样,也会感染?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
5)开放前,他们是否考虑过现有的120是否能应付可能出现的呼叫挤兑?
李公明:无论如何,布洛芬等退烧、感冒药品的断货绝非正常的市场经济现象,它折射出的问题一是前期的严控售卖政策强行扭曲了市场供求关系,同时对于产能出现的严重状况没有及时关注和调整;二是在防疫政策作出根本性改变的时候,没有作出正确的需求预判,其中包括没有借鉴国外以及香港地区已经出现过的情况和对策。
我不知道作为国家一级的医疗应急司,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否还能说是履行了自己的工作职责?(选自《对话李公明:请问国家医疗应急司,你们履行职责了吗?》)
知乎网友张峰:我们是世界上放开最晚的国家,按说很多国家躺平后的社会问题,医疗问题,民生问题等等早就给我们趟了一条路……从理论上说,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审视这些教训,在总结了这些宝贵的经验后,我们应该在放开前做好相应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加强公共医疗的建设,简化发热治疗的程序,增加重症病床数量,采购更多的药物及医疗设备,补充社区医院的储备,缓解大型综合医院的普通非重症新冠患者就诊压力等等等等……但是当我们放开的时候,居然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选自《张峰答问:如何看待现在国家放开疫情管控?》)
田禾:清零政策长期化失败,与计划经济失败有其异曲同工之处。个体自主性、能动性被剥夺,激励机制被扭曲,公共政策讨论被压制,自命为全知全能的家长型政府则大包大揽。中国在改革开放四十年后重蹈覆辙,实在令人感慨万千。几乎可以肯定,在被迫放开后,中国社会和病毒之间会在反复拉锯中逐渐达到新的稳态。但此前三年的疫情和封控,对中国社会的影响是深远的。普通人安全感的丧失,对政府行为可预期性的损害,对中小企业和就业环境的破坏,舆论场中排外心态和阴谋论的兴起,2020年到2022年这段历史无疑会在未来的十年中留下长远的回声。(选自《中国清零积弊给无序放开造成的困局,未来还能如何弥补?》)
连清川:公开宣称进行群体免疫政策,既是对公众的告知,也是使公众有充分清醒的认知,在依赖国家机构的基础上,同时进行充分的自卫准备。公众无意识、无准备、无知识;曾经遍地都是,吆五喝六的大白一夜间消失,留下赤手空拳的公众,和疲于奔命的医院,这样的群体免疫,还是群体免疫吗?这是群体受疫吧。(选自《关于这个冬天,我有无数无解的问题》)
一蓑烟雨任平生-博:尘埃落定,我也阳了,李医生。三年了,该来的终究是来了。这三年付出了多少的代价,各种的非必要,续命的核酸,柔韧的专家。这一切像新冠一样不会动态清零,只会以其他变异的方式继续影响人们的生活。
白纸运动参与者被捕
江雪:你们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青年。钻石般闪亮的珍宝。你们的血是热的,心是敏感的。你们能感知他人的命运,你们对同类的苦难有深刻的同情。你们爱自己,你们不爱那集体的、主义的、面目模糊的“代表了人民”的谎言的宣称。
仿佛四周都是沉沉的暗夜,而人们忘记了,这个冬天,还有你们。纵然无辜的你们被囚禁,被审讯,被关押,但你们的故事,你们在街头夜色里青春的身影,你们摇晃的手臂与鲜花,一张张空白的纸张,已为这沉闷的铁屋折射进了一丝亮光!(选自《2022 记住青年带来的光亮》)
曹芷馨:这一场报复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用我们这些普通青年的人生作为代价?我们不想凭空被消失。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定罪?在没有罪证的前提下,为什么我们可以被这样轻易带走?仅仅是因为我们出于同情去了悼念现场?希望大家救助我们。不要让我们不清不楚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要让我们随意被带走。
Lily(被捕者辛赏的朋友):1月15日是他29岁的生日,生日礼物还没给他。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次送他的礼物是钢笔,想让他继续记录,要是能顺利出来,这支笔也会有很大的意义。希望其他人也能和自己的朋友家人尽快见面。他们是无辜的,历史会证明,也会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