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5硕士,四川大学毕业,《南方周末》资深记者,这样的关键词放在一起,拼凑出的人生总不至于太差。

而当这样闪耀的标签,和失业、送外卖产生联系时,会引发众人的关注,也并不意外。

今天,就看到一个叫陈涛的外卖员的故事。

据他的自述,他出生于1985年,是《南方周末》资深记者,做过公关和互联网,但现在已经半年多没找到工作。

投简历几乎都石沉大海,投2000月薪的新媒体实习生也没有回复,甚至连老家青城山招出家道士,也不要35岁以上的。

可就算是送外卖,也并不好过。现在是外卖淡季,闪送完全没单,美团和饿了么也全靠手速抢单。

他说他现在挺崩溃的。

imagev

CDT 档案卡
标题:前《南方周末》资深记者,去送外卖了?
作者:魏春亮
来源:微信公众号“亮见”
发表日期:2023.3.28
主题归类:孔乙己文学
CDS收藏:人物馆
版权说明:该作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中国数字时代仅对原作进行存档,以对抗中国的网络审查。详细版权说明

今天,他的故事以一篇标题为《38岁原南周记者失业半年,应聘道士、实习生未果,现送外卖》的文章在朋友圈流传,被很多人知道和讨论。

只是,很快就有人指出,他虽然曾经在《看天下》和《中国新闻周刊》做过文化记者,但说《南方周末》资深记者实属碰瓷,他不过是在南周工作半年没转正的“实习”记者

于是,很自然地,他被归为了“反向炒作、卖惨”,紧接着就是一顿嘲讽。

只是,有一点是这些文章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这位陈涛是货真价实的硕士毕业生,研究生是中国哲学方向,论文题目是《嵇康道家—道教思想研究》。

而且读的是四川大学,多少人都考不上的985高校。

imagev

看到他的故事,有作者嘲讽:(在《南方周末》)半年没转正,如果不是有其他“不可抗力”,大概率是能力水平问题。何况,他也去企业做过公关,本身就是一个不错的起步。何以从一个企业公关跌落到找不到工作,甚至要去当道士、送外卖,这确实耐人寻味。

这位老兄的自述视频,也是拉满了情绪进度条。一看,视频点赞量、转发量都不错。这么做下去,靠视频流量都可以养活自己了。”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样的刻薄。

看看他的抖音就知道,他的视频,大部分点赞也就几十到一两百 ,如果这就叫不错,那也太不错了。而且,就靠这点流量养活自己,也太小看做短视频的门槛了。

与其冷嘲热讽,不如去看看他都发了些什么。

我翻了翻他的抖音:

2012年12月29日,一单10多公里,还摔了一跤,刚好在旧伤上复添新伤。挣了26.82元,含夜间费2.4元。

2022年12月31日,又摔了一跤,10杯奶茶只剩5杯,客人知道后没叫他赔。这一单20公里,挣了40.31元。

imagev

2023年1月1日,跨年送外卖,收到了用户的祝福和红包,真不错。

imagev

2023年1月2日,系统提醒他已累计工作8小时,请注意适当休息,确保交通安全。

2023年1月13日,系统提醒他已累计工作10小时,请注意适当休息,确保交通安全。

但那天他挣了300多,“拼了老命才达到,其实不容易的”。

imagev

2023年3月8日,鲜花爆单,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配乐是欢快的《乌梅子酱》。

imagev

但他还是保留了一些书生气,下午单子少时,会整根下午茶。

大爷让他送钥匙,因为大爷方言极重,又懒得让大爷注册和实名认证,他也愿意直接帮大爷免费送。

imagev

他会偶尔讲讲历史,比如,“嬴政到底是谁的儿子”和“扶苏的故事”。

他也曾评论“王思聪打人事件”,他问“有钱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imagev

他不时会发读书的图片,还列书单,从莫迪亚诺到波德里亚,从孔飞力到吉普索恩,那是一个典型的文科硕士的书单。

imagev

我好歹做过好几年的抖音,这样的视频内容,一看就是不太会做抖音的。如果说这些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视频是“蹭流量”,那他真的太不合格了。一两张破图,加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谁会用这样的视频炒作啊?

这件事确实没啥可悲情的,但也不至于那么龌龊。说自己是《南方周末》资深记者确实是在蹭流量,但往自己脸色贴金,倒也无可厚非,不必踏上一万只脚。

而且,在社交媒体时代,只要在网上说话,无论是玩票还是专业运营,谁不期待有流量?一个公众号,谴责另一个在网上公开发声的人是蹭流量、反向炒作,实在让人觉得好笑。

和孔乙己一样,陈涛当然不是纯洁无瑕的傻白甜,他自己做过公众号,当然知道那些标签会带来什么效果,但正因为如此,在他身上,我恰恰看到了当代孔乙己的样子。

孔乙己当然有他的缺点,客观上来说,孔乙己的悲剧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大家前段时间对央视和共青团批评孔乙己反感,更多的是因为那些话不该由他们说。而且,鲁迅自己也并不避讳孔乙己的“好喝懒做”和“偷窃”的。虽然我们自称孔乙己,在深夜时有时也会自我反省的。

但孔乙己身上对文人身份的坚持(长衫、之乎者也),对自己行为的美化(读书人的事),以及生活的不如意(没有固定工作),在陈涛身上都能找到:

陈涛即使在送外卖,也依然在读冷僻的《冷记忆》,讲大家其实并不关注的扶苏;念念不忘自己的文化记者身份,还把在《南方周末》的实习美化成资深记者;当道士不合格,投实习生没回复,最后只能去做外卖员。

陈涛说他已经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但他依然保持了读书人的习性。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孔乙己当然不会像100年前那样悲惨,但也不代表就没有自己的困境。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公号“张3丰的世界”说得不错,他说你离开一个机构,可能就离开了行业,因为所有机构都在衰减中。而个人正在成为最小的责任单位,你就得习惯这样的常态,习惯从“个体叙事”开始,“既是经济意义上的个体户,也是思想意义上的。”

这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罗振宇所谓的“自带信息、不装系统、随时插拔、自由协作”的“U盘式生存”,以及这几年很多人在热炒的“平台+个人”式的超级个体,也就是所谓的IP。

当你一个人就是一个队伍时,自然可以从对机构的依赖中脱离。只是可惜的是,“个体叙事”的第一步,可能就是某些人所嘲笑的“炒作”与“蹭流量”。

说实话,我是做自媒体的,如果我有陈涛这样现成的经历,我也会拿来炒作,不然也太浪费了。

而且,当我想起昨天写的《那条炫富的北极鲶鱼,怎么还委屈上了?》里,鲶鱼小姐对底层的谩骂与恶意,两项映照之下,暂时找不到工作的陈涛,不过是借自己的经历炒作一下,实在不值一提。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