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谈到转移支付的问题时,很多欠发达地区的读者会有“别动我奶酪”的护食反应。他们认为“这些钱砸到经济欠发达地区,民生水平总是提高了”。其实,彼之奶酪,汝之毒药。砸钱是砸不出民生水平提高的,只会造成区域经济发展的结构性扭曲,长期贻害耽误民生。
转移支付不能“造富”
提高民生水平,最核心的数据是人均可支配收入。在很多人想象中,通过东部发达地区大规模财政转移支付,欠发达地区“人均吃大户”,真香。按照这一想象,转移支付的增长和人均可支配收入之间应该同步增长。那么,人口少、转移支付高的西部省份,应该最能体现“人均吃大户”的优势。700万人口的青海,人均收入增长和转移支付之间关系如何呢?
2010年,青海省进账的转移支付为193.31亿元,人均可支配收入为0.87万元。
2022年进账的转移支付1471.85亿元,是2010年的7.6倍。同年,青海省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为2.7万元,为2010年的3.1倍。显然,转移支付快速增长速度和人均收入增长之间是不成比例的。
2010年以来,青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基本保持每年1500元左右的匀速增长。同一时期,转移支付激增,并没有转化为收入增加的明显推动力。
再和全国做个比较。2010年到2022,中国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2.9倍,青海同期的3.1倍,并不亮眼。就这0.2的“优势”,和转移支付也不见得有多少关系。因为2001年到2010年,青海省的GDP增速、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增长常年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2015年后转移支付力度进一步加大,转移支付增长速度和人均收入增长速度的背离反而更加明显了。青海省的转移支付,从2015年的459.88亿元增长到了2022年1471.85亿元,增长了3倍有余。但是,同期青海的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从1.58万增长到了2.7万,仅增长了1.8倍,仅高于全国平均值0.13。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转移支付对经济欠发达地区居民的收入增长贡献并不明显,相关性很弱。和转移支付同步增长的不是收入,而是地方债务。
转移支付推高地方债
2022年青海收到转移支付1471.85亿,人均2万多,要是都分配给青海人,接近收入翻番了。这等好事,纯属臆想。
因为,转移支付并非政府主导的“收入再分配”,按照“人头”发放的直接现金补贴不仅范围小,而且金额也很低。诸如农村医保之类的“补人头”,撑死也就一年几百。大部分转移支付的钱都去搞“项目学”了。
转移支付大幅增长是2008年后多轮大基建的伴生物,资金主要流向了大小项目工程中。很多转移支付都是指定用途的专项拨款,主打“民生项目”牌。民生是前菜,项目才是主菜。
借着民生搞工程的“项目学”,大行其道。比如,三四线城市把货币化棚改完成了房地产。发出去的人头费补靠房地产项目的土地财政收回来。再如,“再穷不能穷教育”,一个个网红“最美学校”拔地而起,几亿十几亿的资金套出来,项目营运成功。
住房、教育、卫生这些“民生牌”打完了,也没关系。脑洞大一点、思维发散一点,啥不是民生呢?发展地方经济、培育重点产业,不是“民生”吗?旅游的故事最好讲,水司楼来一个,女神像也要上,有山山水水的造景区,没山山水水的造山水。
用转移支付资金用搞项目。项目越搞越多、越搞越大,就要配杠杆融资。配上杠杆就成了债务包。转移支付激增的十几年,也是地方债激增的十几年,高度同步。
2011年,审计署公布了首次全国性三级地方政府债务审计结果:截至2010年末,地方性政府债务余额共计10.7万亿元。2022年,同一口径对应的显性地方债35万亿元。增加了3倍多。同期,转移支付从2.7万亿增长到了10万亿。显性地方债增长和转移支付是同比增加的。
而且,这还不是全部,杠杆的威力是惊人。这十几年来,隐形地方债从无到有,膨胀到了65万亿的巨大规模。还有,造“最美学校”也离不开金融杠杆,地方事业行政事业性负债9.9万亿。
转移支付天量资金流进了工程,成了地方财政撬动金融渠道的杠杆。因此,转移支付的结果不是造富,而是生债。十几年大规模转移支付,流入中西部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外财”越多,债务负担就越重。
越给钱越穷,反常识吗?并不是,这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见。亲戚朋友遭灾,接济一笔钱。希望给他家孩子买点好吃的、振作起来干点买卖,是有效的。可是,长期给,越给越多,钱来得容易,他就捧着钱进赌场了。输钱的速度比给钱的快,就借上高利贷了。
今天中国地方债务滚雪球也是类似的情形。没有大规模转移支付的财政想象空间,银行敢借那么多钱给地方政府和大小城投吗?
债留地方的挤出效应
转移支付的“外财”,“吃大户”的想象是雨露均沾、人人有份的直接分配,真正的“转移支付”是各级政府的项目学“上半身循环”。个人的钱包能不能因此受益,得看圈层位置。
行政主导的资金运用,按照权力中心的圈层等级分配利益。圈里的公家人、国企以及少数关系户,按照吃肉、喝汤、啃骨头的秩序分配利益,圈外的只剩下吃土——债留地方,倒是雨露均沾的。
比债务痛苦更严重的是大量资金强行注入对经济结构的扭曲,大量资金无效占用社会资源造成了挤出效应。应该发展农业的地区,硬搞旅游,挤掉了农业经济的发展空间。结果旅游没搞成,农地没了,农民怎么办?应该踏踏实实高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强行大建高端产业园区,挤掉了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发展空间。结果产业转移走了,打螺丝的失业了。这些都是资源错配的挤出效应。债务风险的本质就是资源错配,资源无效投入挤掉了经济健康发展的空间。
因此,转移支付是“上半身循环”,造成的后果却会危及“下半身”的民生,公共服务水平下降,产业凋敝、失业风险都是民生毒药。
总之,“民生”不是乱给钱、乱花钱的挡箭牌。转移支付透支经济是双重伤害,是对发达地区竭泽而渔的伤害,对欠发达地区是债留地方、扭曲经济结构的伤害。如何将转移支付控制在适度规模,转移支付资金如何合理应用,是重要的经济议题。除了“项目学”的圈内受益者,大可不必出于“吃大户”想象积极护食——奶酪是他们的,留给普通人的只有债务和失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