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如果非要有一个纪念,也许应该是今天。
你记得是哪个城市最先放开吗?你知道这事究竟结束在哪一天吗?
有的事情,它有一个不明不白的开始,又有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束。
混乱与模糊,在某些时候确实是好的,比如让人们无法给它一个刻度。
大地上没有刻度没有标志的事物,都无法久存。
当然,有刻度有标志的事物,其实也不会久存。
人有病,天知否,其中一种叫健忘症。
明明只有短短一年,心中却已恍如隔世,恍如远离了千山万水。
烟火人间一熏,就熏得七迷八晕,忘了昨昔何日。
盛世华年一秒,便已记不住也不必记住无数的惶恐难安。
有的事情,铭心刻骨而又顷刻而忘。
有的伤痛,疤还没好就已烟消云散。
你已经不记得你是从哪一天开始可以自由进出小区。
你已经不记得你是从哪一天开始不必去捅棉签。
你已经不记得你是从哪一天开始你不必再四处展示健康码。
你已经不记得你是从哪一天开始你不必挪个窝就得出示行程码。
甚至,你还记得它叫奥克密戎还是奥密克戎还是密奥克戎?
时间混乱。
人间混乱。
保持混乱。
在我的时间表里,我愿意认为,很有意义的,就是今天。因为去年也有今天。
2022年11月14日。
它不是月半,它不是月初,它没有啥特殊含义。
它仅仅是——去年的今天,有一个城市,在全国数百个大城市里,首先试着全面放开。
这个城市的名字叫,石家庄。
2022年11月14日,去年的今天,石家庄突然传出“常态化管理落地”消息,通知说,不查核酸,不查行程码,可以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商场开业,所有公共场所正常开放,学校开学,学生返校……
一个星期之后,11月21日,石家庄没能顶住放开后感染人数增加的压力,再次发布通知恢复管制及检测。
但是,坚冰已经松动,整个冰山都在嚓吱嚓吱响。——我当时就想起了那部叫《解放石家庄》的电影。像是呼应一样,石家庄也是当年第一座解放的大城市,为后来的攻城拔寨积累了实战经验。
恰好又是一个星期,11月28日24时,保定放开。
结束“居民健康管理”,停止社区集体核酸,居民恢复自由流动。
两天之后,11月30日,广州、成都、重庆放开。
第一座第二座超一线城市全面放开,恢复一切正常生活和工作状态,所有公共区域全部开放。
两天之后,12月2日,广州疫情发布会。
所有发言人上台后统一取下口罩,用一个无声的动作宣示官方态度。那一刻,我今天重看,依然眼睛湿润。
五天之后,12月7日,全国放开。
国务院发布防疫新政策,宣告全国开始逐步全面放开。全国范围解除全部风险区域,进入常态化管理,工厂开工、商户恢复营业,商场、公共交通等场所不再查验健康码,餐厅开启堂食、学校恢复上课……
12月13日,行程码下线。
12月26日,新冠肺炎更名为新冠感染。
2023年1月8日,新冠病毒正式降为“乙类乙管”。
2023年2月16日,健康码下线。
一切终于结束了。
虽然人们一开始还不太敢出门,但总有那些吃螃蟹的人存在。
虽然有人出门只做一件事:去药店买备用药。但总有那些吃螃蟹的人存在。
虽然学校入学率只有50%,但这50%就是敢于吃螃蟹的人群。
以及那些发出警报而被训诫的人,
记录历史而被质疑被辱骂的人,
逆行的人、奉献的人、牺牲的人……
尤其那些在这件事情中更加受苦的人们,
那些哭泣,那些悲鸣,
那些在火灾楼上的嘶吼,
那些倒在医院门外的人,
那些走过中国的田野准备长途步行回乡的大厂年轻人,
那些深夜步行在高速路上的打工人,
那个提刀冲卡要去为孩子买奶粉的年轻爸爸,
那个一门之隔无法查看跳楼母亲的女儿,
那个静夜楼道里回荡着的“叔叔阿姨,你们有药吗,我孩子发烧了……”年轻妈妈颤抖的声音,
那些倒在巨轮之下的人们……
他们都是推动世界庞大之轮艰难而迟缓前进的人。
而另外那些人,我也还记得。
他们写出了那些的标语,
他们挖断过乡村的路,
他们背着木制的刀枪耀武扬威在这片土地上,
他们没有任何凭证就可以砸开别人的家门,
还有那些我不敢提及的人,
…………
以及,那些奇怪的动作,奇怪的人间,奇怪的人生。
这些事,一件又一件,每一件都是同一件。
这些年,一年又一年,每一年都是同一年,过去是这一年,现在是这一年,未来还是这一年。
上下五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