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不少学校都在搞誓师大会,在B站上有一个高三男生领誓的视频,当事人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一边高喊高三八班全体起立,一边因为声嘶力竭的嘶吼而干呕,得到外号干呕哥。
我不知道这位同学来自哪个学校,我也不好奇,因为不是哪一个特殊的学校培养了他,他也不是一个个例,衡水模式遍地开花的当下,这已经变成了一种广泛的处境,事实上我们也看到了,喊出600多分,成绩真的很耀眼的那个女生,喊着要拱大城市白菜的土猪,这种事情其实层出不穷。
站里面有很多二创,给大家带来了很多快乐,我不是指责大家,我愿意相信大家没有什么恶意,是针对这个处境,以为通过声嘶力竭的咆哮可以改变命运。“笑梗不笑人”,但是笑过之后我也想和大家聊聊。
这种现象可以归结为归于一种“刻奇”,或者说媚俗:
我们不难在学校当中看见它大量出现:特别是高中,学生总是被引导处于一种极度地感动与自我感动之中,毫不夸张地说是带着激动和赞美的心态看着自己的奋斗,感慨自己的崇高。
就拿誓师大会来说,你很难说这个同学的情感在这一刻是虚假的,很难说他不崇高,他红温的脸庞也好,已经开始干呕的生理反应也好,都证明着他情感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但是这种情感是被捏造的。这个结构是和《周处除三害》当中的邪教是很相像的:通过向弱者身上施加原罪和负担,来进行一场高级的PUA。
全体将士跟我宣誓,这些用词之后有一个具体的指向,那就是高中生活是一场战争,是一场不得而为之的酷刑,学生们只有通过转移仇恨和矛盾,才能维持自己情感的平衡,才能在这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当中生存下去。
很多成年人会觉得游戏是精神鸦片,你们现在自己想一想,有什么能比这种生活更应该被指责为精神鸦片的?
我们这个社会距离战争最近的是军人,但我们这些肉枕戈待旦离战争最近,恰恰是想让所有人离战争最远。现在这些孩子的生活过成了苦难行军,我觉得很残酷,也很无助。
一定有朋友会说:这对高中生也未必有害。我觉得并非全然如此,我在一所超级中学,石家庄正定中学上的高中,这所高中也是这个曾经光荣的小县城为数不多的核心产业
当时的我很清楚,我们参与这种崇高唯一的理由是为了逃离这种崇高,为了让自己第二年乃至于自己以后的家庭和孩子,不再进高考工厂,不用再忍受这种所谓的崇高。虚伪感动、嘲笑感动、拒绝感动,虚假崇高、荒诞崇高、躲避崇高。
我们早晚都要被埋在土里的,重要的是过程,一个确定的事实是,杀人和错误的教育,都是在剥夺这个过程。甚至逻辑都有几分相似,我是未成年人,所以我无法死刑,所以我作恶肆无忌惮。我是高考生,我只要考试成绩,真善美都可以放在一边,纯粹的结果论一定经受不住人性的考验。
现在很多人受到的教育恰恰就是忽略过程,结果唯一导向。并且这个结果导向还是极端简化的版本,所有人都在告诉学生,你只要考上了好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就像这个恶心到干呕的视频里面一样,学生、老师、校方、家长,所有人都是这场庞大献祭仪式的参与者,我们似乎也很难指责这个循环当中的任何人。
没有人向这些孩子解释,到底如何事先自己这一生。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失去现实世界的联系我们 的教育并没有及时回应、解决个体对存在、意义的诉求,两者之间产生了断裂,一辈子的努力简化为一次考试的成绩,甚至再次被简化为一种崇高的情感形式。这就是誓师大会的本质。很多高三生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多考一分干掉千人,但是干掉千人之后呢?
精神鸦片褪去之后是无尽的虚无
我是小镇做题家,高考我考了全班第一,进入了一所重点大学的土木工程系,可以说我是高考这个血雨腥风的竞争制度的直接受益者。但小镇做题家很多时候和小镇错题家是一样的,一字之差,我自己就是这样的,用了很多年的迷茫来寻找自己。高考资源优越地区年轻人在成长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学会的东西,在我成长的历程中是被剥夺的。我大学才学会如何正常社交,学会谈恋爱,学会不自卑地和女孩子相处。我压根不喜欢土木工程,甚至到大三才开始真正的思考自己应该读什么专业,我还算幸运的,很多大学生到毕业也没找到自己。
而对于那些没能找到自己生活的年轻人呢?他们和那个被埋在土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我当然对一个孩子的死而压抑和痛苦,但是更多孩子变成大人又变成老人一生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活,这又何尝不是慢性的谋杀,我们应该看见那些突发的人间地狱,但总是不太容易发现身边那些早已存在的,缓慢行进的地狱。
这种生活毫无疑问是有害的,我可以坦诚地跟大家说,当年和我一起嘶吼的那批同学,相对于当时的高考成绩,日后成就更大的并不多。我不希望大家再掉到我这个坑里面。
1964年2月13日,毛主席主持召开教育工作会议,对当时的教育制度,尤其是考试制度,进行了一次很严厉的批评。他甚至认为考试可以交头接耳,“人家做了,我抄一遍也好”,这当然是从他自己的经历出发,重视实践,不太看重书本。言论有些矫枉过正,甚至有几分玩笑。
但是主席同志下一句,“旧教学制度摧残人材,摧残青年,我很不赞成。”在今天看来,用绝大多数学生的角度来看,依然真实存在。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成长的必然代价,成长不意味着什么都要承担,什么都会承担,愚蠢和媚俗不是,至少不应该是高三必然经历的一部分。
2023年全国高考人数1291万,同年,出生人口数902万。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我觉得不说也罢,我只能说,像我一样不希望下一代像自己一样嘶吼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章北海的自然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