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山体滑坡,一百来人被埋在泥土里死掉,当地村民猜测,可能是与旁边修的一个电站有关。这个电站是2004年修的,在专家眼中,虽然不大,但在村民眼中,已经算是亘古未有的大工程。
但有个地质专家马上出来否认,以专家的名义阻挡流言蜚语的泛滥,他罗列出三大理由,一个理由是离得有些远,滑坡地距电站一千来米;二是水电站是个小工程,不可能产生如此大的地质灾害;三是降水量确实很大,310毫米,超过有记录的260毫米。
罪过又记到了强降雨身上,像全中国每年发生的所有事件一样,都不是人的原因,全国“自然不可抗力”远大过人类的防灾才能,因此,不是强降雨,就是地震,不是海啸,就是飓风,不是持续干旱,就是水利资源修得不足。反正,绝对不能让人类对自然做的许多工程与灾难之间发生任何的联想,而一定要让这些灾难的发生与工程做得不够发生更多的联想。
中国现在在某些地质险峻地区,还残存着几棵天然的树,景象与数千年几乎没有差别,原因很是简单,是这些树下面的地质条件让人恐惧。在当地生活的人、稍微有点生命常识的人,都清楚,不要说砍上几百棵树,哪怕就只砍一棵,整片地区都可能山体滑坡,发生持续的泥石流,无论后来的工程技术如何先进,无论后来如何拼命以这个为理由向上级政府索要巨额款项,也无法让大地的伤口愈合,也无法填补区区几棵树所造成的生态漏洞。
中国现在在某些地方,可能还残存着几条自由的小河,这些河流没有被修上电站,这些河流没有被挖砂,这些河流没有被电鱼毒鱼,这些河流没有被修上成千上百座楼,这些河流没有被拦上橡胶坝,原因很简单,不是因为人类开发的欲望无法波及这些河流,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凭空设计一个个莫须有的工程来套取公民或者股民或者人民的现金,不是因为小河两岸的居民过度贫困亟盼政府型开发商的生态剥削,而是因为这些小河实在太小,这些小河实在太隐蔽,是这些小河实在没有给开发者提供哪怕稍微一点点的理由,于是,如果你走遍中国,想要发现几滴生态活水,多少还有非常渺茫的希望。
但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被国人大型工程动用过了,绝大多数地方的土地性质都已经被国人替换过了,绝大多数地方的本土物种,都在人类的强迫下大量流离失所,绝大多数地方的都因为人类的无止境干预,而频繁出现大量的生态破坏导致的“重大灾难”。
福建南平的一辆中巴车被大水冲进河中,表面上看这确实是强降雨所至,然而,如果你到福建南平去看一看,你会发现,南平周围的天然林,近三十年被大量替换为人工林,桔子林、竹林、杉树林等,这些天然森林的被替换为经济林的过程,就是森林蓄水能力悄然降低的过程,就是当地一旦发生降雨,水就只好在瞬间快速奔向河流的过程。
如果不幸,再赶上城市区域的排泄渠道不畅,再赶上城区人把地面都糊上水泥和沥青,导致雨水无法就地下渗,只能继续聚集和逃亡,于是,水的能量就会在瞬间越汇越强悍,于是小雨就成灾,大雨就成暴,于是本来可以轻缓舒泄的水能,不得不在一秒之间冲向面前的任何阻挡之体,于是,无辜的人就成了牺牲品,无辜的财富随水漂逝。
云南马龙的县城被淹,其实也可能同理可证,当人类居住区周围的自然环境丧失了对人类本身的庇护能力,那么,不下雨,可能当地人全城被旱情笼罩,下雨,可能当地人就全城被盖在洪水下面。而如果当地周边足够宽广的地区,自然界没有被替换得过度,很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江西抚河唱凯堤决口,有人说是人们把钱都用到城市里修钢筋水利去了,而“农村地区”的水利工程,只能用砂石筑坝,只能用泥土作掩体,于是遇上大水,再遇上老鼠作孽,决口就必然是天意为之了。这种一旦发生灾害,就上纲上线为城乡差别,上纲上线为工程投入不足,甚至错误认为钢筋石块就比泥土砂石坚固的思想,完全是人类工程治河、强硬干预生态思想的典型体现,是人类又一次无意识地流露出来的迷信自身那点可笑力气的狂妄证词。其实,抚河决堤,更要查看的是河流两岸是不是有太多的天然森林被“林权改革”的火热势头替换了,更重要的是要查看一下当地的林地是否都成了林地、工地、开发区用地,更重要的是要查看一下河流是不是成了采砂场,要查看河道是不是成了人类居住区,要查看河流是不是成了人类的垃圾场和污水池。
每当发生重大灾难,都有一种侥幸思想快速冲毁道德的堤防,我们敏感的神经察觉到人类罪恶有了“替罪羊”,马上开动所有的脑筋,赶紧把我们自身所有的过错,赶紧都推到自然能量的破坏性上面。同时还有一种侥幸情绪,就想借此机会,获得上马更多工程的理由。就像玉树地震,如果我们反思一下生态移民工程,也许会发现,世界上最强大的抗震房,不是钢筋水泥,不是百级加固,而是牧民居住了成千上万年的牛毛帐篷。但我们不去反思盲目移民、盲目建设“安居工程”,而偏偏只想着以硬碰硬,以强抗强。当玉树要建成高原生态城的时候,我们恰恰可能要从当地环境中寻找生态的真理,要从当地原住民的传统经验中,获取最高智慧。
其他地方也是这个样子。山体滑坡,一定要看的是当地地表在人类作用力下,发生了哪些扭曲和变形。洪水泛滥,要看流域的森林是不是成了经济林,河道是不是成了农场;县城被淹,要追问县城上游的河道里是不是修了太多的水坝,要问县城上游的荒山是不是都成了金山。灾难发生前,我们以工程治林、工程治沙、工程治河、工程治生态的想法可能是错误的,与历史上诸多“工程治人”的方式源出一辄。灾难发生后,简单地把灾难归因到“强降雨”,其实也是不用头脑、简单思维的粗暴思。在这粗暴思维的后面,可能隐藏着专家的无知,也可能隐藏着专家的失节。而在这个时候,“当地农民”可能是最有知的,因为他们是当地生态智慧的真实拥有者。在这个时候,我们该听一听他们的说法,该考虑考虑他们的焦虑之由。
我们还是要学会从自然界中获取真理,而不是从我们人类可怜而狭隘的头脑中。即使我们的灾难真的是由“强降雨”导致,我们也该赶紧检视一下身边的自然,看它们是不是比人类更加脆弱无助,该退让的退让,该回避的回避,该封育的封育,该还原的还原。
(201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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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灾难都推给强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