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芳《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读后感

几乎一口气读完刘铁芳老师的新书《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竟无语。只感到一种满盈的充实、安详与感动,更有灵魂欲向上飞升的冲动与渴望,然后便是一阵某名的沉重。

这沉重与欣喜并存,对美善事物无条件的追求与自我确认的欣喜,夹杂着对置身时代之中的艰难现状的忧虑与惶惑,让这欣喜抑或兴奋呈现一丝悲壮。多年以前,在阅读刘老师的教育哲学课堂实录时,就曾对他那“只有依靠作为主体内心的坚持来通达人生理想彼岸”的哲学情怀深感震撼。今天,在细读完他的新书之后,这震撼更转为一种深深的认同与敬佩。

在回溯中寻求教育精神性重生的基础路径

书中,刘老师多次提到在“虚无作为现代性的症候”、“平庸作为时代的境遇”的今天,技术主义物质主义宰制一切,人格的均一化、同质化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娱乐至上,消费至上,人们日渐丧失了对于崇高与卓越的追求,媚俗已经成为人类生活的基本境况。在这样的背景之下,面对时代的困境与教养性的危机,一方面作为同时代的个人,刘老师能敏锐地感受到时代的病症,对无所不在的虚无与平庸的侵蚀深感痛心;另一方面,作为教育的思想者,面对时代的种种病症,刘老师不止于批判揭露,而是试图寻求突破之路径。这种努力,并非立足于现实问题的直接解决,而是更清醒地看到了遭遇无所不在的现代化侵袭之中直接应对教育现实问题的徒劳与有限。这里的原因大概有二,一是现实问题往往并不是真问题,那只是表象,仅仅关注表象无益于真问题的发现与发掘,更谈何解决?二是就现代教育来谈现代教育,只能限于同一层面做意义不大的探索,我们还需要“从现代性的本身视阈中超越出来”。如此,他将个人努力的重点放在问题之所以为问题的“根”与“源”的探寻,那深邃的目光穿越周遭层层迷雾,跨过时间与空间的阻碍,直抵人类思想的源头,尝试在那儿寻找现时代问题解决与解救之道,并试图做出回应。尽管这种回应在今天依旧无法避免遭遇无力,但却是一种实属不易也极其难能可贵的尝试与努力,他为此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探寻与专注而执着的思考。

时代问题的解决之道在教育,而教育的问题就是人的问题。正是基于对现时代种种弊病的深刻洞察与对理想教育的执着追寻,刘老师明确重提鲁迅的“立人”思想,着力于现代性价值重建问题,将目光放至辽远的蕴含人类初始经验的古代,不断回溯人类精神的源头,寻求当下中国教育精神性重生的基础性路径。在这个意义上,他的思考与言说不仅仅是单纯地回应时代危机,而是“直面人类精神生活之幽暗所在”。这是一条返回之路,一条幽微之路,更是一条孤寂之路。通过这条路,刘老师上溯至苏格拉底柏拉图、孔子,下溯至杜威蔡元培,将古今中外的教育思想资源一一化为绵密的精耕细作之中,充分彰显其深厚的古典学养。印象较深地是对自然教育、现代教育发生与发展的系统梳理,诗性教化与理性教化的不同作用及合理位序问题,对“技艺”、“自然”等关键词独具一格的理解与阐释,以及对于时下流行的概念,诸如“儿童本位与成人本位”、“教育回归生活”、甚至对现代人文教育本身等进行的切实而审慎的反思与批判……刘老师的所有努力,乃是致力于将人的完整性诉求作为现代教育的核心与灵魂,并提出了具体路径:以促进教育实践主体的哲学思考为基本出发点,以人的自我认识为基本线索,以自然作为教育的起点,以博雅的文化作为教育的内容,以积极的交往与活动引向对他者的关切,以积极的行动走向公共生活。这中间的路径十分明晰,即在延续民主与科学作为现代教育的两大基本主题的前提下,申言教养性教育的三大主题:自然教育、经典教育、公民教育。这三大主题作为教养性教育的三驾马车,构成了教养性教育的关键内涵,由此给时下无所不在的职业性或者生存性教育提供另一种教育生活的可能:强调以人的自由卓越、高贵健全来对抗人性的复杂与幽暗,并肩负起人类的责任,拯救时代的平庸空虚与堕落。正是基于这种审慎理智、严谨缜密的学理化梳理,而非简单的浪漫化情性化的激情吁求,使得刘老师的思考不仅具备令人信服的严肃庄重的学术气息,更因了他的深挚真切的情怀而令人叹服。

在审慎的言说中敞开教育理想的空间

在我看来,刘老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埋首书堆做穷经皓首的学者,而是,在沉潜自身、投入地做学问的同时,尽可能地关切中小学教学实践,包括与广大教师交流沟通,诸如组织教师沙龙,引领教师阅读,亲临教育现场,很多时候我都曾有幸参与。据我的观察,近几年来刘老师的致思方向与努力的重点一直是围绕当下教育的基本问题展开,他一直耿耿于怀于当下教育的平庸现状,对当下林林总总的教育问题总能保持十分敏锐而又清醒的思考状态,其锐利的思维触角触及当下教育的几乎每一个角落,对象上从幼儿园、小学到大学,从城市到乡村,内容上包括经典教育、自然教育、公民教育、生活教育、大学教育、乡村教育、教师教育……而对于经典教育的重视、对于教育哲学的倡导,一直是不变的主题。多年来不遗余力,勤勉踏实终成这皇皇巨构。

因此他的言说绝对是有根的言说,而非不切实际的遐想与堆砌。纵观他的言说方式,印象最深的是审慎与节制、朴实与真挚。他的言说始终置于历史、文化、当下社会的三大视野,但又建基于个人的真切体会,绝不发宏大空洞的议论,不高蹈,而是以平和温润的姿态,娓娓道来。刘老师不但在言说方式中体现审慎与节制的特点,而且在书中数次强调这二者的重要性。为什么审慎与节制如此重要呢?在结语中,刘老师点明“本书的写作不过是一种用语言来寻求教育理想的尝试”,他试图“用言说的力量敞开理想的空间”,他强调理想(言说)不能等同于现实行动,理想与社会行动之间必须保持适当的距离,所以他反复申言“消极教育”的必要,并提出需要一种“审慎的理想主义姿态”。这里刘老师强调理论言说与实践行动的价值差异,在我看来,一方面他清楚地给出了知识人的自我定位,一方面也暗中回应了当下存在的一种盲目苛责理论专家所谓脱离实践的问题现象。这是其一。其二,面对教育行动的有限,面对生命发展的神秘,面对人性的复杂,我们要避免理智的僭妄,需要有所敬畏有所警惕,所以审慎是必须的。正是基于此,审慎与节制并非仅仅是一种谦虚的姿态,而更是一种必要的修养,一种理论思考的基本美德。

在坚守中开辟一条人性的高贵与健全之路

在价值虚空理想缺席的今天,刘老师十分清醒地意识到重提教养性教育“乃是一种‘南辕’而‘ 北辙’”的努力。他十分明白,自己总是慢半拍,总是落在时代的后面,这是一种不合时宜。与其说他的“古典传统的回归与教养性教育的重建”是回应时代危机所作的不懈努力,不如说是显明他自身置身时代之中的生存姿态,一种别样生活的可能选择。他明知,这种“知其不为而为之”是一种堂吉诃德的努力,是一种少数派,但他无疑坚守着这份理想,绝不随波逐流,而是执着坚韧地向前,尽管充满“犹疑”,但不乏信心,因为他已然窥见那条“为人性的高贵与健全敞开的幽微的道路”。

这本身就是人性的美好与高贵,这人性之美散发出的巨大魅力,相信将点燃每一个读者内心之中所蕴藏着的理想与激情之火——如果他(她)心中还有理想的火种的话。对于一线教师的我们,在这样的言说中将得到怎样的唤醒与启发?让我试着设想一下,首先绝没有告诉你到底如何做,诚如当下诸多告诉你如何做的书籍一样,虽然实用但难掩苍白。或许它会让你激动,让你思考,甚至让你 “经历思想的眩晕与灵魂的挣扎”,让你感觉到那条“灵魂的幽径”,你或许会感激,又或许会怨恨,你会彷徨,也会犹疑,但不管怎样,你将重新认识自己,你将走在一条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路上。这条路,或许是幽微的,但却是深刻的;或许是艰难的,但却是幸福的;或许是孤寂的,但却是热烈的;或许是复杂的,但却是丰富的。它将一直通向人性的美好与高贵。须知,这才是正道,这才是真正的“自我回复之路”,因为“认识你自己”原本就是最大的智慧!在这个意义上,此书的功劳真是善莫大焉。

置身喧嚣与浮躁的时代之中,每一个教育中人都无法回避这样的选择:是让心灵蜗居,还是真诚地面对这样一条狭长的灵魂之幽径,走一条“自我回复的心灵之路”。走,还是不走?确实是个问题。对于我个人而言,读完此书,答案已然清楚,因为那美的阶梯已经在脚下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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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泽霞:审慎地探寻当下教育实践的内在精神——刘铁芳《古典传统的回归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