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错门”,未到尘埃落定时!
肖雪慧
图一图二:被“信访专班”的便衣暴打16分钟的陈玉莲躺在病床上
图三,雷元周5月份在湖北省政府门前被打
湖北警察“打错门”事件日前已经有了结果。几个涉事警察分别记过、调离警局,他们所属分局政委被免职。有这样一个结果,媒体的关注纵然重要,但被打者的身份恐怕更关键。“打错”一词,种种尴尬、荒诞,尤其是普通人的悲哀,尽在不言中。其实早在陈玉莲被打之前,来自湖北某县的上访者雷元周就在省政府门前挨过打,但他忍气吞声了。对国情稍有了解的都知道,因上访挨打并选择忍气吞声的绝非个别;而挨打,也并非上访者要遭遇的最坏情况。即便新媒体的出现使这类事件曝光率大大增加,但我国各类事件发生频度太高,人们应接不暇,很多事件还没来得及进入人们视野、引起社会关注,就被新的更大事件或更严重事态挤出、覆盖。“打错门”曝光后不多几天,接踵而来的天灾人祸、特大事件就使得人们注意力不得不转移。这期间,“打错门”能反复被提起,乃因这起事件以一种很具讽刺意味的方式让全社会看到,当权力不守本分时,没有人是安全的—— 陈玉莲的丈夫官居副厅且负责维稳,她在省委门口尚且不能幸免维稳者一顿暴打,遑论他人!何况,处理结果远不尽人意。警察光天化日之下群殴平民致伤,怎么也是涉嫌故意伤害了,但最重的处理也就记大过、调离。然而,此类事件几乎没法获得真正符合法律的处理结果,这是我国对上访者的所注定的。
上访是我国独特现象。由于官权嚣张、法治不彰、民情表达渠道不畅,上访成了遭受伤害的人们表达诉求争取公正的最后渠道。要减少上访,应从产生它的源头着力。然而,对上访现象倒果为因的颠倒认识、畸形的政绩观及寄生其上的畸形稳定观,使上访者群体成了地方政府眼中的不稳定因素和敌视、打击对象。“打错门”事件中,警察被抽调出来组成“信访专班”,身着便装在省委周围布控,要执行的“公务”就是防范、监视、围堵上访者。陈玉莲遭群殴,因为她疑似上访者,至于是不是上访者,对解析这一事件并不重要。上访就该打;打“错”,只因信访专班不识她作为副厅夫人的身份。而数日前广东东莞信访办发生的“活该门”,刚好跟“打错门”互为补充。两“门”一起,可以比较完整地呈现出信访者的真实处境。“活该门”发生在7月27- 28日。27日,工人拉横幅讨薪,两工人被黑衣人殴打。次日信访办协调会上,工人提及被打一事,信访办主任以“活该”二字回应。工人叙述的被打经过有两个细节:“当时政府的人过来了,还有警察、治安员。有几名身穿黑衣服的人打了我们”;工人跟来者理论,“其中一个戴墨镜的就叫‘不听话就给我打’”。从这两个细节看得出,第一,工人一聚集讨薪,政府方面的人就迅速赶来,但不是为解决欠薪问题而来,而是为对付工人而来。第二,施暴者即使不是便衣警察,至少也受命于在场政府人员和警察。
这种职能和是非颠倒的政府行为——包括警察在这类场合的职能颠倒,已是各地普遍模式。
令人不安的是,近年来,警察执行的许多“公务”具有跟民众对立、视民为敌的意味。如拆迁现场对付民众、围追堵截打击上访者,等等。警察权力行使关涉公民人身自由与财产安全,尤其需要受法律节制,否则没有人是安全的。我国警察法对警察职权也早有明确而细微的规定。无论是拆迁护驾,还是为防范访民而布控、抓人、打人,这类任务都超出法定职权范围,不仅如此,更与警察“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人身自由和合法财产”的基本任务直接对立。而且,在这类超越法定职权的事情上耗费大量警力,还跟我国面对刑案高发而警力不足的现实形成极具讽刺性的反差。
“打错门”曝光了一个以便衣身份可以便宜行事、动辄对上访者暴力相向的“信访专班”,究竟还有多少这此类机构,人们心中惶然。是不是还有拆迁专班?为城管解困专班(但凡城管在与小贩冲突中被围,警察往往火速赶到拉偏架,助城管突围和抓小贩,这一事实让人有理由相信存在这样专班)?这类“公务”把警察推到在跟民众直接对抗的位置上,执行多了,警察的角色自我认知错乱几乎是不可避免的,这种角色认知错乱势必导致跟民众关系的颠倒,引起民怨将无可避免。这种情况下,忠于职守的警察恐怕也不得不为那些角色颠倒的同行背书。
日前有消息,一些省提升公安形象而问计媒体。然而,不端正角色认知,回归警察职能,什么“计”都没用!
最后,“打错门”还有一个应该引起充分注意的说法。 新华社报道事件处理结果时,称:“……陈玉莲……在省委南门无证越过警戒线时,武昌区公安分局水果湖街派出所民警在拉扯中行为粗暴,殴打致陈玉莲受伤,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影响。”
“拉扯中行为粗暴”,已经措辞微妙地淡化了警察群殴平民的事实。但比起“在省委南门无证越过警戒线”一说,这种淡化涉事警察行为严重性的说法就算不了什么。
“越过警戒线”,是很奇怪的说法。省委省府的办公楼设施、工作人员薪金及种种日常运作费用,都靠全民的税金支撑。而省委省府并非军事机构或涉密单位,其存在理由,原本就该是为民众提供各种服务。普通民众不论前去咨询、投诉或上访,都天经地义。上一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据我所知,四川省委及招待所一些大厅、会议室可以提供给一些学术团体开学术会议。即使不开学术会,要进去也容易,门口登记即可。但后来戒备森严了。其他地方也一样,甚至在这些机构与民众之间划出一条警戒线。
从不设防到戒备森严——封街、设警戒线,这个变化透露的官民关系、权力变异、民在权力眼中跟宪法中的反差等信息很沉重。而这次,有关方面通报事件时,把所谓“越过警戒线”作为事发诱因提出来,透露的信息更沉重,似乎省委省府设警戒线理所当然,根本不是一个需要深刻反省的问题。这种情况下,不会有真正缓解社会矛盾的举措,而各地一味强力维稳,维稳过程,其实是矛盾积累冲突激化的过程。
2010年8月6日
文章发表在中国经济时报2010-8-13,发表时有删节
“要翻墙,用赛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