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不是一个绝对好的制度,仅仅是一个不那么坏的制度,所以民主从来不是理想者的首选。不选择它的人有种种理由,而且会很容易找出民主的缺陷,比方说,柏拉图在目睹雅典城邦的公民通过民主决议判处他的老师苏格拉底死刑后,就对雅典那种靠多数人决定的民主制度彻底丧失了信心,进而冥思苦想出了一个正义的政治制度——理想国,他认为哲学家是最高尚、最有学识的人,这种贤人统治下的贤人政体就是最好是政体,只有建立以哲学家为国王的国家才是最理想的国家,可以消除民主不成熟的缺陷。除此之外,孔子的大同社会、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以及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无论从道德的光辉,还是理想的诱惑方面看都远远超过看起来相对平庸的民主,在他们眼中,这些政治理想或者制度设计可以包打天下,最终能成为人类历史的终结;如果人人都按照他们设想生长或者进化,人类或许早就进入了天国,根本用不着什么民主。然而,正如卡尔波普在《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中所说的,人类渴望在地球上建造出天堂,结果是给世人带来地狱般灾难。正是上述这些貌似无敌的政治理念在人类政治实践中的失败,才促成了民主在现代社会中的逐步普及。
民主说到底,它不过是一项零碎工程。零碎工程的特征就是非系统化、非模式化、非历史主义。人类社会不会完全按照宇宙自然的方式运行,因为复杂的思想、人性贯穿于社会之中,企图通过必然知识、方程模式简化人类社会,预测人类方向的行为是狂妄无知的表现。所有社会知识的出发点不过都是用来解决具体的问题,没有人能确定我们是否获得了真理,今天的事情今天办,人们之所以能够解决今天的问题,是因为昨天我们解决过类似的问题,我们可以矫正那些可以被确认的种种问题,从而得以推动社会进步。没有人能够历史性的提出一揽子超越明天的计划,所以什么创造了人类新纪元、走进新时代之类的荒唐话语不会凭空冒出,民主制度下推动社会发展的是改良的方案和政策,通过主体间的推测和批评获得,这一过程要求人们展开论据,并使政策尽可能地明晰、清楚,为使此一过程很好发挥,人们必须维系自由和批评性的制度,保持个人自由,个体之间相互尊重,人们也需要一套服膺和平改革的政府体制。人们之所以青睐这套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乃是这套制度允许不同的观点在观念的市场上进行竞争。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具体的、充满私利心的个体,系统化工程企图通过知识和权力净化社会人心,从而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具体而复杂的问题,那是专制的企图。
因而,我们可以发现,尽管公民平等、自由、对法律的尊重、正义、文化多元已经完全渗透到了民主之中,但是民主仍然不是十全十美的代名词,我们甚至能肯定的说它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比如说,民主制下的美国,其历史上有过种族的歧视和仇杀,有过奴隶制度,有过劳工阶层的贫困受压迫,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的黑人孩子不能和白人孩子一起上学,黑人没有选举权,而现在黑人可以当总统。历史上受歧视华人现在可以在美国当州长、部长、驻华大使。为什么美国会有这样的进步?因为民主首先是一个开放的制度,而非封闭的制度,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下,“每个人都面临个人决定的社会”,既然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决定,那么,对社会而言,就必须要有信息的自由流动,并可自由讨论,从而保证公众知情权利的落实。每一个人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观点,且需要包容他人的想法,在各种势力的冲突与妥协中,民主的美国在不断的改进,改变的前提就是整个社会持有开放心态,利己利他,而不是政治单极、文化单元,权力更替只能用暴力革命完成。反过来看,只有专制的国家才会宣称自己拥有十全十美的制度,专制者不仅会强调自己创造的制度是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并通过谎言、暴力维持其十全十美的幻景,有了十全十美这个神符,这个制度就有理由拒绝任何改变,所有专制者都注定一门心思修筑高墙,统一思想,维持社会的封闭状态。
封闭的社会,有人担心政权不稳;开放的社会,政府不惧怕被国民颠覆。一个封闭或半封闭的社会,往往是由政府去为人民谋求最大限度的幸福,因此,政府有理由去限制人民的自由,人民也没有知情权;而一个开放的社会,是由公民自己去谋求自己的幸福,政府的使命不过是去帮助公民克服个人、民间不能克服的困难。从这个意义上讲,一个由公民选出的政府,对公民来说是不应该有太多秘密的,官员及其子女一举一动都受舆论监督。没有人知道完美的政府是什么样子,于是民主的人们只能选择次优的政府,这个政府是一个可以和平更替权力的政府。一个利用手中的选票就能决定政府走向的政治制度,对于每一个公民来说危害性最小。我们还是以民主的美国为例,在这个国家里,国民持有超过军队三倍的武器以传递对任何执政者的根本不信任,这种不信任国民可以定期或者不定期的通过选票、游行、示威、集会等方式来体现,政府每四年都要接受国民集体的审判,平时更是要小心谨慎,一旦被抓到越权的蛛丝马迹,结果往往要被脱掉一层皮。在国民有限的权力赋予下,主政的官员都仿佛是被拔了牙站在笼子里面,供人清晰观赏的公共物品,所以,这样的政府没有能力与国民为敌,小布什不行、奥巴马也不行,他们必须看公民的脸色,争夺公民的选票才能换来短暂的执政机会。没有高人一等的公仆破坏民主、践踏人权,国民实现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真正平等,因此开放的民主制度没有敌人。谁是敌人?奥巴马绝对没有权力敢把反对他的人定义为敌人,否则他自己就成为全体美国人眼中的败类。在美国,你绝不可能看到议会开会时期,一座城里突然发现三个整编军的敌人;也没有地方政府官员敢把自己管辖区域内的劳苦大众称为高危人群,随意驱赶。眼里处处是敌人,尤其是把自己国民视为敌人的政府和制度在民主浪潮的洗礼下,只会越来越无地自容,无处立足。
民主是一个零碎的好东西,至少它是一个不断被改进的现实产物,它不高尚,但没有敌人;它不完善、却实现共赢。对于民主来说,从来不追求十全十美,无论是苦心孤诣的智者还是流氓的后代,欢迎你们殚精竭虑的用思想行动去颠覆民主,你们的颠覆只会进一步完善民主的制度。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