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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7日 14:48:56
亲爱的未来:你好吗?
对你,我一点也不陌生。小学时想象2000年,中学时想象2008年,这是学生时代标准的作文题目。那些转基因的体积巨大的西红柿和奶牛,纯朴天真的“新人”,还有在各个星球之间飞来飞去的“星际友人”,现在想来,无非是“大跃进”、“思想改造”、“解放全世界”乃至“解放全宇宙”的升级版。
在作文里,想象未来的中心思想是相信未来。相信未来的目的是遗忘过去,直至遗忘现在。即使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依然可以通过想象乌托邦让自己生活在幸福的幻象之中。乌托邦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属于画饼充饥;2000年或2008年则是现世的乌托邦,可以望梅止渴。但是,现在看来,望梅止渴和画饼充饥并无本质区别。
我依然会想象未来,但我更愿意借助过去想象未来。
2010年,世界杯在南非举行。由此上溯到1994年4月,南非举行首次不分种族的民主选举。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主席图图,在《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里这样回忆当时的景象:
期盼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我折好手中的选票,投进了票箱。啊!我忍不住地叫了出来:“好啊!”我感到晕眩,如同坠入情网的一刹那,天空变得更蓝更美了。我看到人人都焕然一新,如同脱胎换骨后的美人。我自己也脱胎换骨了。简直像梦境一样。我们真担心会被从梦境中唤醒,睁开眼时又回到了种族隔离的严酷现实中。有人表达出了这种梦境的特性,他告诉妻子,“亲爱的,不要叫醒我。我喜欢这梦。”
图图不是在虚构乌托邦,也不是在画饼充饥或望梅止渴,为了感受到“亲爱的,不要叫醒我”,他和他的朋友们一直在努力,另一位诺贝尔和平奖获得者曼德拉在监狱中度过了27年。那个像梦境一样的时刻,对图图来说已是往事,对另外一些国家的子民而言,是对未来的最高期待。
岁末,宪政学者蔡定剑先生去世。他的儿子在追思会上表示:希望有一天,到父亲陵前扫墓,能给他烧一张选票。 蔡定剑生前不是众所周知的公众人物,但是他去世的消息,却成为2010年最受关注的事件之一。在“感动中国”的网络票选中,蔡定剑的票数迅速升至第一。我很不喜欢“感动中国”这档节目,但是,我依然去投了蔡定剑一票,同时也投了梁从诫先生一票。对蔡定剑的不同寻常的追思,寄予了公众对宪政民主的望眼欲穿。
2010年,世博会在上海举行。1902年,梁启超先生在《新中国未来记》里,想象未来的上海将会举办博览会。这个细节不断被媒体钩沉、放大,说明世博会的众望所归和百年一盼。但是,这部小说的核心内容却被忽略,在梁启超关于未来的想象中,世博会被一笔带过,立宪是重中之重。
晚清,立宪领时代之风潮。1910年,整整一百年前,天津士绅温世霖涉嫌扰乱社会秩序,被发配新疆,流放之旅成为立宪考察之旅。他写下《昆仑旅行日记》,天津古籍出版社的编者前言这样概括当时的盛况:“沿途各地接待他的无数士绅、商民、官员,几乎都跟他志同道合,配合其考察,关怀其健康,要他准备为国家民族承担大任。”梁启超和温世霖可能不会想到,一百多年后的读者,会重复着他们的想象,甚至会羡慕他们的境遇。
我不愿放弃对未来的想象,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未来,他也失去了现在。但是我更不愿对未来过度想象,那有些天真,我们已经天真了无数次。我对未来的最低期待是,即使未来有很多新的问题,但各方的共识是不能回到过去。这不意味着遗忘过去,不能回到过去,正是因为对过去记忆犹新,深知其中之恶。如果是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王晓渔
2010年12月
原载《经济观察报》2010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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